冷风掠过箭楼发出笛哨般的尖啸,火把投在伤员营地的泥墙中,光影剧烈的摇曳抽搐着。
刘然的脸庞在明暗中交替浮现,忽而是指挥使冷硬的轮廓,忽而变成白昼里那名胆敢在党项精锐前坚硬的面容,又忽是在独处时剧烈挣扎的样貌。
屋外冷风萧瑟,众人诡异又宁静。
屋内王七的癫狂大笑还在持续着,只不过笑着笑着,便成了嚎啕大哭。
哭声渐渐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刘然默默的看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裹挟腥臭的空气。而后缓缓向死去的镇戎军战士走去,他走的很慢,仿佛走在最艰难的道路上。
第一脚踩在破碎的药腕上,第二脚踩在了艾草灰的残渣中,直至第三脚,他才来到了郑高跟前。
他低下头,望着郑高伤痕累累的身躯。
微弱的火光之下,郑高的身躯上布满了创伤,鲜血渗透了纱布,以及脖颈处呈现的红紫勒痕,都这么的清晰。还有那双始终紧握的双拳,纵使脖颈被勒的窒息,也未曾放开。
见此,刘然俯下身来,伸手探去抓住郑高死死紧握的双拳,艰难的将其掰开。发现那拳头里,攥紧了一枚染血的铜钱,随后将另一只拳头也掰开,还是一枚铜钱。
两枚染血的崇宁二字,深深嵌入郑高掌心血肉当中,与鲜血凝成一块,崇宁二字的崇,恍惚间变成了鬼祟的祟,甚是诡异。
刘然知道这个习俗,元丰年间种谔奇袭米脂寨时,死者皆握着铜钱,那时还是元祐通宝,而这也是西军历来的旧俗,意为“买路钱,”是为了死亡之后,进鬼门关买通阴兵,希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如法炮制,刘然将每名死去的弓箭手掌心摊开,都能发现两枚紧攥手里的“买路钱”。
见此,刘然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被梁护压在地上的王七,不知以何种情感去对待。
片刻之后,刘然开口道:“老梁放开他吧。”
闻言,一脸复杂的梁护也渐渐松开膝盖,从王七身上起身。
而失去了束缚的王七,则并没有起身,此时的他脸上布满泪痕,泪水从他眼眶中不断渗出,蜷缩在地上犹如一个无助的稚童般发出震颤。
张五此刻失魂落魄的瘫软在地上,他不知道为何只是出去撒泡尿的功夫,竟发生了这等惨烈的事。倘若他一直在屋内照料受伤的袍泽,是不是能够避免?是不是他们就不会赴死了,就不会有王七勒死同袍的事了?
这一切所有的可能,都盘旋在张五的脑海里,令这名年轻的弓箭手心中犹如被巨石堵住般,几乎难以呼吸。
就连站在外头的众人,此时脸上也变得无助了起来,他们将目光转向身边的袍泽,想要从中寻找些什么东西,但发现对方也如同自己一般,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着茫然,无助,以及绝望的神色。
他们可以接受战死,但当袍泽选择以最惨烈的方式,进行自杀之后。
他们的脑子唯有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前去应对。
甚至有不少战士,就连最后那缕残余的意志,也在这等绝望的气氛当中,逐渐被磨灭,眼里渐渐失去了光泽,就连一直紧握在刀柄的右手,也逐渐松了开来。
刘然坐在郑高尸体旁,他望着蜷缩在地发出颤抖的王七,叹了叹气。
按照军法处置,残害同袍者,斩!
然而眼下这个局面,所有人的意志都在战争中饱受摧残,近乎疯癫,纵如他也是如此,何况其余人。
“王七,接下来怎么办,你想过么?”刘然盯着地上的王七询问道。
正躺在地上无助落泪颤抖的王七,耳畔传来询问,下意识抬头望去,但他眼里只有茫然,根本没有任何答案。
见王七茫然的神色,刘然朝一旁的梁护道:“老梁,先将他拉起吧。”
说罢,梁护便将浑身发颤的王七,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