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可真慢,我被人毒哑了,你可有法子?快帮我瞧瞧,外面到处都是监视,你来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样吧?]
老太婆看了一眼,说,“姑娘放心,没人跟着,我前天便是到这儿了的,只是不知道姑娘你在哪,便只能在城里摆摊算命,想着万一运气好能碰上姑娘你呢?运气是差了一点儿,倒是叫我遇到了煜王殿下的人,他们讲我带了过来。”
老太婆把木匣拍在桌上,指尖飞快地拆锁,雪参与七瓣朱兰的苦香瞬间盈室。
夙柔卷起衣袖,雪白小臂上脉络已显深青。
那是毒火攻心前的征兆。
“再晚半日,你便心脉尽乱。”毒婆沉声道,以银刀划破夙柔指尖。
血珠滚落,落在事先备好的冰碗里,凝成一粒赤色玛瑙,又瞬间被参液溶开。
她把药汁推至夙柔唇边,夙柔一饮而尽,苦味让她皱鼻,却笑得肆意。
见夙柔喝下了解药。
老太婆看向倚在床榻上的安德烈,毕恭毕敬的鞠躬道,“殿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安德烈先前是见过老太婆的。
被下通缉令逃命的时候,他还在老太婆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老太婆算上去,是安德烈的半个恩人。
他点头,同样用大漠的礼仪回礼,“您不必客气。”
老太婆说,“应该的,您如今是大漠的王。”
药力一入肺腑,胸口憋闷顷刻松散。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息,抬眸撞进安德烈的目光。
那眼神像被夜色绞紧,掺了几分无法言说的疼。
安德烈忽然明白……
夙柔的计策从来不需要他,她连最后一刻自救的棋都备好了。
而他,只是陪跑。
那份自恃的守护、在风沙漠北里一点点长出的暧昧,被她一句话轻松击碎。
毒婆看向夙柔,“你的毒中的有些时日了,一时半会还是说不了话,但慢慢会自行恢复,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夙柔写道:[杀东部首领乌木罕。]
喝了解药,毒婆叫夙柔早些休息,自己到外面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夜深人静,夙柔躺在榻上,闭着眼酝酿睡意。
烛芯爆了个轻响。
“嘎吱——”有人进来了。
这个味道是安德烈……
她感受到他走到了自己窗前。
他想伸手去撩她鬓边的碎发,指腹在空气里僵成半握,最终慢慢收回。
在客栈养了三天,夙柔能开口说话了。
夜深,客栈外的风停了,月色冷得像碎银。
夙柔推门而出,赤足踏在木廊地板上,发出轻响。
她倚栏,抬头看那轮将满未满的月。
宫煜此刻应该已截下三国援军,沙地腥风,不知他是否也抬头望同一轮月。
她曾告诉他,大漠的夜太长,人容易把月光当作归程。
而他答,月光照不亮归程,但可以照见她背影。
那时她笑他酸,心里却泛起微甜。
如今她站在风口,他仍在沙里浴血。
千里之间,好像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牵着,她在这一头,他在那一头,谁也不敢先收线,怕对方坠入深渊。
突然,一抹黑影掠过庭院。
夙柔指尖一紧,匕首悄然滑至掌心。
黑影却停在三步之外,月光照出毒婆佝偻的侧影,以及她怀里用斗篷裹紧的木匣。
“姑娘。”毒婆声音压得极低,“东部死士已混在商队,明日卯时开城门就会下手。”
夙柔眯眼:“卯时?那就寅时攻城。”
毒婆愕然:“城里还有百姓——”
“所以他们会措手不及。”夙柔指节微蜷,像在盘算一盘极冷的杀局,“宫煜在外牵制乌木罕,城内若乱,他们便无法内外夹击,我不过借一借东风。”
廊下阴影里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是安德烈。
他走到月光里,肩背的线条像被刀削,“你若要攻城,我陪你。”
夙柔回头,灯影月色交错落在她眼底,碎成万点寒星。
那一瞬安德烈几乎以为她会拒绝,她却忽地笑了笑:“你别拖我后腿。”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廊柱切割,一段重合,一段分离。
风吹过,灯影晃动,影子也跟着颤,像两个不肯彻底靠拢的灵魂在暗处试探。
安德烈喉咙发紧。
若这一战能让她眼里留下他,残臂断骨又如何。
更远处,王城黑黢黢的城墙沉睡,却不知即将在黎明迎来一场无人预料的逆火。
风沙卷起,沙粒撞在铜墙铁壁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提前敲响的丧钟。
夙柔抬头,看见天际隐隐泛起一线鱼肚白,心里却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柔软:
她想,如果这场棋局终要有人赢,那就让宫煜与她并肩,站赢这天下。
若输,她也愿葬在这片风沙,与他白骨为伴。
就是可怜阿爹和阿娘,一把年纪了,还要再重新养个孩子长大。
她想到女儿跟夙万还有阿娘带着她女儿在院子里玩闹的画面,心里就止不住咯咯笑着。
刀未出鞘,命运欠她一次真正的心跳相闻。
夜深了,客栈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
最后的微光里,夙柔把斗篷搭在椅背。
安德烈替她掖好被角,忽然俯身,呼吸落在她耳廓,“睡吧,明早……我替你开路。”
他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却像滚烫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