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站在原地,望着西凉铁骑的队伍化作夜色中的一道烟尘,直至彻底消失在天际线,才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心中翻涌的情绪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无奈,只觉得堵得发慌,像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絮。
关羽在一旁看得揪心,走上前,望着兄长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大哥,这事儿……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刘备默然不语,只是微微摇头。过了许久,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转头对关羽道:“云长,你快马去通知沿途所有关隘,无论如何,不可对凉王的队伍有任何阻拦,哪怕是放一支冷箭都不行!”
关羽沉声应道:“是,大哥,我这就去。”他顿了顿,看着刘备通红的眼眶,忍不住补充道,“只是大哥,凉王麾下万余骑兵,皆是百战精锐,沿途关隘本就兵力单薄,怕是……没人能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去说!”刘备的声音带着几分执拗,眼神却异常认真,“孟起待我一片赤诚,为我所累两次身陷险地,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他,若再让他在路上受半分委屈,我……我纵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师父!”
说罢,他转身往城内走,只挥了挥手:“你去吧。”背影萧瑟,头也不回。
关羽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劝些什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翻身跃上黄骠马,一磕马腹,马蹄扬起一阵尘土,朝着马超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纵使拦不住,也要让沿途守军看清,这是大哥的心意。
城门内,青石板路上跪着黑压压一片人影。张飞、赵云、黄忠、诸葛亮、庞统等人皆是垂首跪在地上,谁也不敢抬头。见刘备走进来,张飞喉头滚动,哑着嗓子喊了声:“大哥……”
刘备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沉稳,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都起来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回府中去。”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缓缓起身,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回到府邸,方才的酒宴痕迹仍历历在目。地上散落着断裂的剑穗、倾倒的酒坛,暗红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晕开,被撞倒的杯罐歪歪斜斜地躺在角落,仿佛还在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厮杀。
刘备落寞地走向主座,缓缓坐下,宽大的袍袖扫过案上残存的酒渍,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身后,张飞、赵云等人默默跟着,再次齐齐跪在堂前,头颅垂得极低。
堂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刘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中带着一丝彻骨的冷意:“说说吧,今日是谁的主意?”
庞统牙关紧咬,率先抬起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主公,是我策划的。”
刘备猛地看向他,眼底翻涌着痛楚:“他是我的师弟!长安之时,他因信任我,险些丧了性命,你可知我心中的亏欠有多深?前几日听闻他要来荆州,我夜里都睡不着,只盼着能好好补偿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师弟品性高洁,度量过人。当年那般境地,他都未曾怪我,此次更是毫无芥蒂地进城,半句不提过往。可你们……”
说到此处,两行清泪再次滑落,顺着他沟壑渐深的脸颊淌下。
庞统却梗着脖子反驳:“主公!西凉铁骑势不可挡,马超更是雄才大略,天下诸侯谁不忌惮?便是河北霸主袁绍坐拥数州之地,也未必能敌得过他。主公若想成就大业,怎可拘泥于私情?拿下他,才是最稳妥的决断!”
“稳妥?”刘备猛地拍案而起,双目圆睁,血贯瞳仁,死死盯着庞统,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吼,“庞士元!他是我师弟!当年他险些因我而死,都未曾恨我!此次他揣着真心而来,我却让他陷入这般境地——失信于人,我便是坐拥天下,又有何颜面面对天地良心?!”
案上的残酒被震得泼洒出来,溅在他的袍角,如同点点血痕。堂内众人被他的暴怒震慑,皆垂首不敢言语。
庞统踉跄着站直身体,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刘备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主公!您口口声声说信义,可这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只会误了大业!马超拥兵自重,今日不除,明日必成心腹大患!翼德、子龙、汉升他们浴血奋战,难道是为了您那虚无缥缈的‘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