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血色槐花(2 / 2)

爹是半个月后回来的,带着一身尘土和几包糖果。他看到烧毁的柴房,只是叹了口气,说张兰命苦。三丫把糖果分给弟弟,自己含着一颗,甜腻的味道里总带着股焦糊味。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三丫总觉得槐树下有人影,尤其是起风的夜晚,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哭。她开始失眠,夜里常常坐在门槛上,看着老槐树的影子发呆。

有天夜里,她听见爹在跟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真的要埋在这儿?”是爹的声音,带着犹豫。

“这地方阴气重,正好镇着。”另一个声音很陌生,“你婆娘当年死得冤,怨气不散,现在又搭上那个女人……不处理干净,怕是要祸及孩子。”

三丫捂住嘴,躲在门后不敢出声。她看见爹和一个穿黑袍的人走到槐树下,那人手里拿着把铁锹,在她埋梳子的地方挖了个坑。月光下,她看清那人挖出来的东西——是张兰烧得焦黑的骨头,上面还缠着没烧尽的头发。

黑袍人往坑里撒了些黄色的粉末,刺鼻的味道让三丫忍不住咳嗽。爹把一块刻着字的木板竖在坑边,她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亡妻张兰之位。

“记住,每逢初一十五,别忘了浇点黑狗血。”黑袍人拍了拍爹的肩膀,“还有,别让孩子靠近这棵树。”

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黑袍人。三丫看见里面露出的银元,突然想起张兰藏在枕头下的钱袋,每次爹寄钱回来,她都锁在那个袋子里。

黑袍人走后,爹蹲在槐树下哭了。他用袖子擦着脸,嘴里反复念叨:“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本事……”

三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她终于明白,娘不是难产死的,张兰也不是意外烧死的。爹什么都知道,却为了省钱,为了那个所谓的“镇住怨气”,把一切都埋在了这棵老槐树下。

秋天来得很快,槐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碎骨。弟弟的病时好时坏,总说头疼,头发也掉得厉害,原本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稀疏疏,露出苍白的头皮。

三丫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柴房里,无数根头发从门缝里钻进来,缠住她的手脚。那些头发里藏着眼睛,一双双瞪着她,有娘的,有张兰的,还有弟弟的。

有天早上梳头,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头发里缠着根黑发,比她的头发粗得多,像是成年人的。她伸手去扯,那根头发却突然钻进头皮里,疼得她倒吸冷气。镜子里,她的鬓角处鼓起个小包,像有东西在皮肤下游动。

“姐,你的脖子……”弟弟指着她的后颈,小脸吓得发白。

三丫摸到后颈有密密麻麻的凸起,像是长了层鳞片。她冲到水缸边,低头往水里看——她的脖子上爬满了细如发丝的红线,顺着衣领往胸口蔓延,线的尽头,在锁骨处盘成个小小的漩涡。

那天下午,爹又去找那个黑袍人了。三丫悄悄跟在后面,看见他们在镇外的破庙里说话。

“……那丫头好像不对劲,脖子上长了些怪东西。”爹的声音发颤。

黑袍人冷笑一声:“正常得很,怨气转移罢了。那棵槐树吸收了两个女人的精血,现在要找新的宿主。”

“那怎么办?要不……把她也……”

“蠢货!”黑袍人打断他,“她是童子身,正好用来养煞。等养到明年槐花盛开,就能炼成药引,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银子没有?”

三丫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爹和黑袍人同时回头,三丫看见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三丫?你怎么在这儿?”爹想去拉她,却被黑袍人拦住。

“既然听见了,就别想走了。”黑袍人从怀里掏出个铜铃,轻轻一晃,三丫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她看见爹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黑袍人一步步逼近,手里拿着根沾着黑狗血的绳子。三丫转身就跑,却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摔在地上。

就在黑袍人抓住她头发的瞬间,一阵狂风突然卷起,漫天的槐树叶像刀子一样飞过来。黑袍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后退,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三丫抬头,看见老槐树的方向飘来个黑影,长发在风中飞舞。是娘!她穿着那件蓝布衫,正是临死前穿的那件,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却亮得吓人。

“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孩子。”娘的声音穿过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黑袍人手里的铜铃突然炸开,碎片溅了他一脸。他怪叫着往庙外跑,却被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头发缠住,拖进了黑暗里,只留下几声凄厉的惨叫。

爹瘫坐在地上,看着娘一步步走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恨,也没有爱,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欠我们的,该还了。”娘抬起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插进了爹的胸口。

三丫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风声里,她听见爹最后的叹息,还有娘轻声说的那句“对不起,三丫,娘只能这样保护你”。

三丫再次醒来时,躺在自家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暖洋洋的。弟弟趴在床边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摸了摸脖子,那些红线不见了,后颈的包也消了。屋里很安静,听不到爹的咳嗽声,也听不到张兰的咒骂声。

推开房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槐树还立在那里。树下的土被翻新过,上面种满了白色的小花,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

村里人说,爹和那个黑袍人都失踪了,有人说他们是被山里的野兽吃了,有人说他们是卷着钱跑了。没人问起三丫和弟弟的去处,就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三丫带着弟弟离开了老宅。走的那天,她回头看了一眼,老槐树上开满了槐花,雪白雪白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风吹过,花瓣落了下来,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雪。

许多年后,有人买下了那座老宅,想把它改成客栈。施工队挖地基的时候,在槐树下挖出了三具尸骨,两具紧紧抱在一起,像是一对母子,另一具被缠在最

工人想把老槐树砍掉,锯子刚碰到树干,就从树洞里涌出好多头发,缠住了锯子。有人试着点火烧,火焰却变成了绿色,烧得越旺,树长得越茂盛,槐花也开得越灿烂,只是那花香里,总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客栈最终没改成。有人说那地方闹鬼,晚上总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笑声。也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坐在槐树下梳头,身边围着两个孩子,他们的头发都长得很长很长,垂到地上,像一条条黑色的河。

而那些落在地上的槐花,永远不会凋谢,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骨头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