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一身藕荷色襦裙,妆容精致,眉眼温顺。
她是青州富商姚家嫡女,虽出身商贾,但举止得体,嫁入钟离府后,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也是体贴入微。
他们的结合并非他所愿,所以他一开始对她的态度也很冷漠,可随着时间,她的温柔、善良,逐渐软化了他因丧妻而冰封的心。
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和阿珏的补偿,他也曾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以为的背道而驰。
阿珏的敌意和叛逆,像一根刺,横亘在这个重组家庭中间。
“放下吧。”钟离长风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疲惫,。
姚氏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上,柔声道:“老爷又在担心珏儿了?青州有父亲母亲看顾着,定然无事。许是课业繁忙,或是少年贪玩,忘了写信也是有的。您也别太苛责他了。”
钟离长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青州乡野民风淳朴,或许能让珏儿收收性子。”
“我只怕他越发野了!父亲年事已高,母亲又向来宠他,哪能真管束得住?若是……”若是能将他接回京城,严加管教……
这个念头他不是没动过,但他怕把孩子越推越远。
姚氏觑着他的脸色,眸底微闪:“夫君或许可以请一位更严厉的先生去青州?她到底是你和姐姐的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游手好闲下去。”
“阿珏已经十四岁,再过两年也该成家立业,如果再这般无所事事,京中怕是没有好姑娘愿意嫁进来。就算有,阿珏的性子……”说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闻言,钟离长风的眉心越皱越紧。
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姚氏眼神一直落在他脸上,见他如此担心那个钟离珏,她突然开口,“不如,妾身亲自去接他。妾身到底占了他娘的位置,他不喜我是应该的,他如今长大了,我好好跟他道歉,想必他应该能理解的。”
她捏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钟离长风看着姚氏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那点因儿子而起的烦躁,莫名转成一丝对她的怜惜与歉疚。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缓和了些:“莫说傻话。你去接他?只怕他更不肯回来。此事……容我再想想。”
姚氏依偎在他怀里,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要的就是钟离长风的这份犹豫和怜惜。
她知道,越是表现得大度,越是能反衬出钟离珏的顽劣不堪,也越能让钟离长风在“严父”与“慈夫”的角色间摇摆。
终有一天,他会在她日复一日的温言软语和那个逆子的对比下,对她和她的孩子更上心。
“妾身只是……只是心疼夫君,也心疼珏儿。”她声音哽咽,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无奈,“若姐姐泉下有知,见珏儿如此,不知该多伤心……”
提及亡妻,钟离长风身体微微一僵,心中涌起更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愧疚,更有对现状的无力和对儿子的失望。
他拍了拍姚氏的背,最终只沉声道:“好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安心。”
“那你也别再忧心,琅儿和玥儿都说爹爹最近长白头发了。”
她适时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递到钟离长风嘴边,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了他们两人的孩子。
青州,信阳县,赵府。
及笄宴席过半,云洛曦寻了个借口到廊下透气。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她倚着朱漆栏杆,望着院中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神态疏离。
“……婉儿妹妹,你听我解释!那日之事绝非你所听闻那般!我与那姑娘并不认识,是看见她被人纠缠我才上去帮忙的,你知道,我喜欢的……”
“林骁!你与那人认不认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不要再到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生气了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你别过来,你想干嘛?”赵婉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愤怒。
云洛曦走近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竟伸手要去拉赵婉儿的衣袖。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那男子举止越发不妥,赵婉儿已显窘迫惊慌。
“想干什么?住手!”云洛曦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不大,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
争执中的两人同时一顿,看了过来。
“云姐姐……”赵婉儿趁机跑来,躲到云洛曦身侧,拽着云洛曦的衣袖,又委屈又后怕:“云姐姐,我与他并无瓜葛,是他一直纠缠不清!他好讨厌!”
“听清楚了?她讨厌你,你识趣点就快点滚开。”云洛曦将赵婉儿护在身后,面色沉沉,“光天化日,在别人府邸拉扯纠缠,你真是好不要脸。”
年轻男子名唤林骁,是县里一个乡绅之子,平日里也有些纨绔习气。
他见云洛曦突然出现,先是惊艳于她的容貌,待看清她身上并无过多贵重饰物,且面生得很,不像是本地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那点惊艳立刻被恼怒取代。
“你是何人?”林骁皱起眉头,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我与婉儿妹妹说话,与你何干?识趣的就快些走开,莫要多管闲事!”
“看见朋友被欺负,自然要管。”云洛曦微微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眼前人,“更何况,她既唤我一声姐姐,她的事,我自然管得。
倒是你,她说与你并无瓜葛,你便该知进退,懂分寸,而非在此徒惹人厌。”
“要点脸行不?”
“你!”林骁何曾被人如此当面奚落,还是被一个陌生女子,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你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污蔑于我!”
“你是谁?很重要吗?莫非你爹的官职比知县大人还要厉害?”目光再次在他身上挑剔地扫过,像是在评估什么不入流的货物。
林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云洛曦“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他还想辩解什么,却不想真的在今天闹事,狠狠瞪了她一眼,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这人真是……烦死了!我都跟他说过无数次了,他还总是这样!”赵婉儿眼中隐隐有泪光,紧紧挽住云洛曦的胳膊,“云姐姐,谢谢你!
“不用谢。既不喜欢,日后远着些便是。”
赵婉儿用力点头,云姐姐好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落荒而逃,而且,好香好软还很温柔,她还用好看的手指帮她擦眼泪。
她说:“若他再纠缠你,便告诉你父母或兄长,自有长辈为你做主,不要再这样独自面对,平白受气。”
她说:“别哭,今天是你长大成人的日子,要笑得最漂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