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偏偏事实就摆在眼前。
“你先别急着拒绝。”
顾青山示意他坐下,自己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点在滨州市的位置:“你在滨州这一年多,反腐、民生、经济都抓出了成效。特别是萧明远案,处理得既坚决又稳妥,省里都看在眼里。”
他转过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严肃的说道:“组织部长管的是干部队伍,现在江北省最需要的,就是能把好选人用人关的人。”
这一刻。
沈青云的脑海里像有两个声音在角力。
一个声音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入省委常委,就能在更大的平台推动反腐。
另一个声音却在提醒他父亲之前说的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十岁的省委组织部长,在江北省历史上从未有过,太扎眼,容易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您知道,我在基层待惯了。”
最终,沈青云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上,看着顾青山缓缓说道:“组织部的工作政策性强,涉及全省的干部调配,我怕自己……”
“怕资历浅?”
顾青山笑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份干部名册,对沈青云说道:“我查过你的履历,从刑侦支队长到市委书记,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说着话,他把名册推过来,淡淡地说道:“江北省的干部队伍需要新鲜血液。你在滨州能顶住林向阳的压力,到了省里,也一定能守住组织原则。”
沈青云翻开名册,自己的名字旁有顾青山用红笔写的“敢碰硬,善统筹”。
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刚写的。他合上册子,喉结滚动了一下:“顾书记,实不相瞒,我更想留在滨州。”
顾青山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有些意外。
“明远小学刚奠基,补偿款清退还没完成,民政系统的案子也需要跟进。”
沈青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缓缓说道:“这些事都是我牵头的,中途撒手,说不过去。”顿了顿。
沈青云又补充道:“而且我担心自己经验不足,担不起组织部长的重任。光是熟悉全省的干部情况,恐怕就得半年时间。”
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对滨州的牵挂是真的,担心经验不足也是真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顾青山与李跃进之间若有若无的角力,自己这种时候进入省委班子,稍有不慎就会被贴上“某一派”的标签。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顾青山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你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这是送客的信号:“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不过青云,机会错过了,可能就……”
“我明白您的好意。”
沈青云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对顾青山说道:“但我觉得,在滨州把眼下的事做好,就是对省里最大的贡献。”
顾青山没再挽留,只是挥了挥手。
沈青云走出办公室时,听见老书记在里面打电话:“让组织部把其他候选人的材料送过来。”
下楼的时候,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沈青云拉紧风衣拉链,忽然觉得心里异常踏实。
刚才拒绝的瞬间,甚至有种解脱感。
比起省委组织部长的光环,他更在意香房区的拆迁户能不能按时住进新房,更想看到明远小学的孩子们明年九月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
走到大院门口,手机响了,是熊杨打来的。
“沈书记,省纪委同意成立联合专案组,王学涛已经被控制了。”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严肃的说道:“我们在他办公室搜出三本笔记本,记着近五年的低保资金流向,牵扯到不少省里的人。”
“注意保密,按程序办。”
沈青云望着远处的秋林,淡淡地说道:“我马上回市委,咱们下午碰个头。”
…………
挂了电话,他让司机直接开回市委大院。
车子驶出省委大院的时候,沈青云回头望了眼那栋灰色的主楼,顾青山办公室的窗帘拉开着,隐约能看见老书记的身影。
他知道,拒绝这次机会,可能意味着未来几年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晋升可能,但他不后悔。
父亲说过,当官就像种庄稼,春播秋收都有定数,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
滨州这片土地,现在正是需要他扎根的时候。
车过松花江大桥时,沈青云打开车窗,带着水汽的秋风涌了进来。
江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货轮拖着长长的水纹缓缓驶过,两岸的杨树叶子正由绿转黄,像给江堤镶上了两道金边。
他想起上周去明远小学选址地时,施工队负责人递来的进度表。
地基浇筑已完成,下个月就能开始主体施工。
“沈书记,您放心,保证明年九月按时交付。”
那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拍着胸脯说,眼里的光像江面上的太阳。
沈青云拢了拢衣领,让张耀祖把车窗关上。
暖气重新包裹过来时,他摸出手机给周雪发了条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带点排骨,给静静做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车窗外,松花江大桥的钢索在秋风中微微颤动,像绷紧的弓弦。
沈青云知道,滨州的反腐风暴还在继续,民政系统的案子或许会牵扯出更复杂的网络,但只要守住心里的那道防线,像这大桥一样牢牢扎根在江床上,就不怕任何风浪。
这个十月,江水还在奔流,岸边的草木正酝酿着下一次勃发。
就像这片土地上未曾熄灭的希望,总有一天会迎来属于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