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处长的认可和省里的支持,像一阵强劲的东风,吹散了笼罩在盐碱地上空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极大地鼓舞了周小小、李文和所有社员们的士气。但周小小深知,这并非终点,而是更艰巨任务的起点。推广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必须拿出更扎实、更可复制的成果。
秋收后,土地暂时休憩,人的工作却进入新一轮的忙碌。周小小和李文将全年数据系统整理,着重突出“绿脉”系统在极端干旱下的保底能力、土壤指标的渐进改善以及不同技术模块(生态埂、排水沟、猫耳洞、秸秆覆盖、耐盐作物)的成本与效益分析。她们特别详细记录了那些来自群众智慧和阿海寄来的“土办法”,力求清晰易懂。报告厚厚一摞,附带着简易湿度计的制作使用说明、猫耳洞防渗改良方案、以及几种表现最好的耐盐作物(包括那种类似碱蓬的海边植物,被社员们称为“海蓬子”)的种植要点,寄往省里。
冬天,省里的批复下来了,不仅高度肯定了他们的工作,还正式将“盐碱地韧性生态改良系统”列为省重点农业技术试验推广项目之一。虽然资金和物资支持依然有限,但“名分”给了周小小他们更大的自主权和说服力。王处长信守承诺,推荐了省内另外两个盐碱化问题突出的公社作为首批试点推广单位。
春节刚过,周小小和李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新任务:陪同省农科所的一位技术员,前往这两个新试点进行技术交底和初期指导。临行前,老书记吧嗒着烟袋,对周小小叮嘱:“小小啊,出去代表的是咱们这儿的脸面,也是咱们摸索出的经验。别藏私,有啥说啥,但也别忘了,各地情况不一样,得教他们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新的试点公社情况各异。一个位于河流下游,排水不畅导致次生盐渍化严重;另一个则靠近内陆干旱区,蒸发量极大,土壤贫瘠。周小小没有直接抛出自己那边的全套模式,而是先带着当地干部和技术员深入田间地头,查看土壤、水源、气候条件,了解当地的作物种植习惯和现有的劳力、物料情况。
在河流下游的公社,她建议重点挖掘和疏通排水沟,降低地下水位,同时利用河道淤泥加固生态埂,既清了淤,又省了建材。在干旱区的公社,则更强调“猫耳洞”水窖的集群建设和秸秆覆盖的厚度,并建议尝试引种更耐旱的“海蓬子”和本地的一种沙生植物。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新地区的社员们抱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有的觉得这些方法太麻烦,见效慢;有的则担心投入了劳力最后没有收成。周小小没有空泛地保证,而是把李文记录的数据本拿出来,一页页翻给老乡们看,讲自己那边第一年的艰难和挫折,讲那些活下来的苗子如何一点点改变着土地。她操作着那个用玻璃瓶和木棍做的简易湿度计,演示覆盖与否、挖窖与否的土壤深层差异。直观的数据和眼见为实的对比,往往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
同时,她牢记老书记的话,强调:“我们不是来教大家必须怎么做的,是来和大家一起想办法的。我们的那些法子,是在我们那块地上管用,大家得看看,哪些适合咱们这儿,哪些可以改改再用。比如咱们这儿芦苇多,能不能代替秸秆?柳条多,能不能编成护坡的网子固定埂子?”
这种尊重当地实际、不强求一致的态度,渐渐消除了隔阂,激发了当地社员的主动性。他们确实想出了不少好主意:用芦苇编织成席覆盖,效果不比秸秆差;利用冬季农闲集体开挖水窖;甚至有人提出可以利用灌溉尾水中的微量养分……
就在周小小和李文奔波于新试点之际,她们自己的大本营也迎来了新的变化。公社接到了县里通知,为了加强农业科技力量,将分配来一名农业中专毕业的年轻技术员。
新来的技术员叫赵卫国,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戴着眼镜,书生气十足,报到时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里面全是农业书籍。他对周小小和李文这两位“土专家”显然有些好奇,也带着几分科班出身的审视。
最初的工作中,赵卫国确实表现出与周小小她们不同的风格。他更相信书本上的数据和标准化的操作流程,对于“猫耳洞”的尺寸、沟渠的坡度是否规范提出疑问,对“海蓬子”这类未经严格审定的外来物种表示担忧,认为应该优先采用农科所推荐的耐旱品种。他甚至带来了一台较为精密的土壤酸碱度测定仪,试图取代那个“不科学”的玻璃瓶湿度计。
不同的理念难免发生碰撞。一次,在讨论春季播种方案时,赵卫国建议减少“低产”的活水芽和碱蒿面积,扩大种植农科所推广的新品种抗旱玉米。
周小小耐心解释:“小赵,活水芽和碱蒿产量是不高,但它们是我们这里的‘开路先锋’,它们根系深,能打破板结,固氮改土的效果是数据上看得见的。现在地力还没完全恢复,盲目种高耗水的玉米,风险太大。它们的根能扎多深?能比得过活水芽吗?”
赵卫国推了推眼镜:“周姐,书上有数据表明,这种玉米在轻度盐碱地试验田的潜在产量很高。我们应该更相信科学选育的品种。那些乡土品种,或许该逐步淘汰。”
李文在一旁忍不住道:“小赵,咱们这地不是轻度盐碱,是重度!去年大旱,要不是这些‘乡土品种’和土办法,地早就废了!科学选育也得看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