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呀”了一声,身子往后缩去,却哪里挣得脱?只见杨炯一手托着她足跟,另一手已利落地褪去了她右脚的绣鞋。
那绣鞋是黄软缎面,鞋面绣着两三枝白杏,原是李淽最心爱的一双。此刻被杨炯随手丢在一旁,滚了两滚,停在青砖地上,鞋面映着灯光,幽幽地泛着柔光。
鞋既褪去,罗袜便露了出来。乃是上好的冰蚕丝所织,薄如蝉翼,隐隐透出里头玉足的轮廓。
杨炯也不停手,指尖拈着袜口轻轻一扯,那罗袜便如流水般滑落。
一只玉足全然展现在眼前。
但见那足生得莹白似玉琢,丰腴合度,不肥不瘦,恰到好处。足背肌肤细腻如最上等的羊脂,隐隐可见青脉如缕,蜿蜒其间,更添几分鲜活气。
足弓弯弯如新月,弧度天成,妙不可言。十趾匀圆如珍珠,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似初绽的杏花瓣尖上那一点嫣红。
最难得是那份雍容气度,虽是一足,却似蕴着山河气韵,造化在心。不似寻常女子纤足那般刻意求瘦,反是浑然天成,丰润中透着贵气,娴雅里藏着灵动。
真真是“新荷脱瓣月生芽,玉钩巧叠满面花!”
杨炯看得怔住了,握着那足竟忘了言语。
李淽被他这般盯着看,早羞得满面飞红。她虽与杨炯情意深重,平日也有些亲昵举动,可这般被褪了鞋袜,将玉足全然展露在他眼前细细端详,却也令人心慌面羞。
“坏人!”李淽啐了一声,足尖轻轻点在他胸膛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娇嗔,“看够了不曾?这般无礼!”
杨炯被她这一点,方才回过神来,却不肯松手,反将那玉足握得更紧些,笑道:“这才是我的卿卿!雍容大雅,造化在心!”
话音未落,李淽足尖用力一蹬,趁他松劲的当儿,猛地抽回脚去,也不穿鞋袜,赤足点地,转身便往屏风后跑。那月白裙裾飞扬起来,露出纤巧的足踝,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你跑什么?”杨炯起身便追,眼中笑意愈深。
李淽回头瞥他一眼,眸中波光流转,似嗔似喜:“不跑等着被你欺负么?”
说着已闪身躲到那十二扇素纱屏风后。
这屏风极大,绣着远山淡月,意境空灵。
李淽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宛若画中仙子。
夜风自湖面吹来,透过长窗,将殿中素色纱幔吹得飘飘荡荡,也将屏风上的素纱拂得微微颤动,她的人影便在这纱影里时隐时现,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杨炯追到屏风前,却不见她踪影,正待绕过去寻,忽听左侧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看去,只见李淽从另一侧探出半个身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复又缩了回去。
“卿卿这是要与我玩捉迷藏?”杨炯笑着,却不急着追,反而慢悠悠在殿中踱步,“也好,今夜月色正好,你我便玩上一玩。”
说罢,他忽地扬声吟道:“夜色缠衣香绕身,寻卿漫逐月边人!”
屏风后静了一瞬,随即传来李淽清凌凌的娇笑:“星垂帘外藏轻影,不与檀郎易半分。”
杨炯听了,笑意更甚,突然转到一旁堵截,却听后面惊叫一声,噔噔噔又跑到了另一边。
杨炯无奈,叹道:“遍觅芳踪无觅处,可知相思绕寸肠。”
“偏教君心多挂念,轻身躲在月中央!”李淽哈哈哈大笑,促狭可爱之意尽显。
杨炯没想到李淽还有如此活泼动人的一面,当即便话锋一转,悠悠道:“我记得某人在蛋糕坊,可是信誓旦旦说,这辈子都要与我坦诚相待,绝无隐瞒的。今日倒好,连个周室皇裔的身份都藏了这些年……”
他话未说完,李淽已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咬着唇瞪他:“你、你倒会翻旧账!”
此时她立在纱幔之间,赤足踏在冰凉青砖上,月白裙摆委地,外罩的素纱长衣被风拂起,飘飘若仙。鬓边那朵玉簪花不知何时松了,将坠未坠,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绝俗。
杨炯看得心热,面上却故作认真:“我哪里翻旧账了?不过是实话实说。卿卿瞒我这许多,我心里好生难过。”
说着,竟真的垂下眼去,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李淽明知他是装的,可看他这般神情,心里还是一软,跺脚道:“你、你少来这套!我……我这不是都与你说了么?”
“光说可不够。”杨炯抬眼,眸中闪过狡黠的光,“得有些补偿才是。”
“什么补偿?”李淽警觉地退后半步。
杨炯却不答,只含笑看着她。
忽然,他身形一动,却不是朝李淽去,反而转向东首那张紫檀木贵妃榻。只见他伸手从榻上玉色冰簟下摸出个物事来,竟是李淽方才被褪下的另一只绣鞋。
原来他早留意到,李淽方才跑开时,只褪了一只鞋,另一只还穿在脚上。此刻见她赤足立在殿中,那只穿鞋的足便格外显眼。
“你做什么?”李淽见他拿着自己的鞋,心中似有所感。
杨炯晃了晃手中的绣鞋,笑道:“古人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卿卿既赠我一只鞋,我自然要还礼。”
说着,竟朝她走来。
李淽转身要跑,可一只脚有鞋,一只脚无鞋,跑起来踉踉跄跄,没两步便被杨炯从后追上。他一手环住她腰肢,另一手已握住她左脚脚踝。
“干嘛~~!”李淽挣扎着,可哪里挣得脱?
只见杨炯利落地褪去她左脚的鞋袜,又将方才那只绣鞋并排放在地上,这才松开她,退后两步,抚掌笑道:“这下齐整了。”
李淽低头看去,但见自己双足赤裸,并立青砖之上,十趾因羞赧微微蜷起,当真是一丝遮掩也无了。她又羞又气,抬脚便要踢他,却被杨炯侧身躲过。
“坏人!冤家!”李淽咬着唇,眼中水光潋滟,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爱极,面上却仍做正经状:“我这是为你好。赤足踏地,接地气!”说着,还摇头晃脑补充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卿卿如今光着脚,可是什么也不怕了。”
李淽听他说些怪话,虽不懂“我们那儿”是哪儿,可也知他是在逗自己,当下又跺了跺脚,这回是真有些恼了,转身便往殿外跑去。
她身形轻盈,赤足踏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杨炯哪里肯放?当下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纱幔。
夜风愈大,吹得纱幔飞舞如浪,李淽的身影便在这纱浪中穿梭,时而隐没,时而显现,恍若凌波仙子,踏浪而行。
“卿卿慢些!”杨炯在后头唤道,“小心地上凉!”
李淽回头,见他还追,索性提起裙摆,跑得更快些,口中却笑道:“你追得上便追,追不上……今夜便让你独守空殿!”
这话说得俏皮,却更激得杨炯心痒。
他眼珠一转,忽地停住脚步,高声叹道:“罢了罢了,不追了。我原想着,明日便要南下江南,此去不知何时能归,今夜想与卿卿好生说说话。
既然卿卿不愿,那便算了。”
此言一出,前头李淽的脚步果然慢了下来。她转过身,立在纱幔之间,愣愣地望着杨炯,眼中神色复杂,有嗔,有恼,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情意。
“你……你明日真要走了?”李淽声音低了下去。
杨炯点头,缓缓朝她走去:“三日后启程!江南叛乱,盐政积弊,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怕是要一载方能回京。”
他说得平淡,可李淽听在耳中,心里却是一酸。
李淽自幼长在深宫,看似尊荣,实则如笼中鸟,难得自在。好不容易遇见杨炯,得他真心相待,两人历经生死,情意早已深入骨髓。
如今他要远行,且归期未定,叫她如何舍得?
这般想着,脚下便似生了根,再也挪不动步。
杨炯走到她面前,见她眼圈微红,心中也是一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傻卿卿,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淽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道:“江南莺莺燕燕那么多,你这一去,怕是要乐不思家了。”
“胡说。”杨炯抬起她下巴,凝视她双眼,“天下莺燕再多,也不及我怀中这一只。”
说着,又凑近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再说了,我家卿卿可是会‘惊鸿舞’的,那些庸脂俗粉,岂能比得上?”
他这话原是想逗她笑,可李淽听了,却想起方才那假李淽跳的舞,心中一阵膈应,推开他嗔道:“你还说!那舞……那舞我才不会跳!”
“我知道。”杨炯笑着重新将她搂紧,“我的卿卿,只会做自己,绝不会学那些媚俗之态。”
李淽这才展颜,却又想起什么,抬头看他:“你方才说,要看脚辨真伪,可是真的?我的脚……当真与旁人不同?”
杨炯正色道:“自然是真的。”
这般说着,杨炯松开她,退后半步,目光落在她双足上,缓缓道:“卿卿这双足,丰腴合度,雍容大雅,天下独有。方才那女子虽模仿你的容貌,可那双足,纤瘦有余,丰润不足,足尖过锐,少了浑然天成的气韵。我一眼便知是假。”
他说得认真,李淽听得心中甜蜜,可被他这般盯着脚看,又羞得不行,忙将脚往裙摆里缩了缩,嗔道:“哪有你这般盯着人脚看的?失礼!”
“我看我妻子的脚,有何失礼?合乎周礼才对!”杨炯理直气壮,忽地俯身,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李淽惊呼一声,双臂下意识环住他脖颈:“你乱说什么,周礼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说有就有!”杨炯抱着她往水榭方向走去,声音里带着笑意,“今夜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水榭临湖而建,三面环水,只以一道九曲回廊与主殿相连。
此时月上中天,清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如碎银。水榭中设着一张美人靠,铺着软垫,正对湖心。
杨炯将李淽安放在美人靠上,自己则俯身逼近,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怀中。
两人面庞相距不过寸许,呼吸可闻。
李淽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杂着男子特有的气息,熏得她心头乱跳。她往后缩了缩,背脊抵上冰冷的栏杆,再无退路。
“我……我困了……”李淽偏过头,不敢看他眼睛,“你……你让我回去歇息吧。”
杨炯却不退,反而更近些,鼻尖几乎碰上她的:“方才不是还跑得挺欢?现在知道困了?”
李淽咬着下唇,不吭声。
杨炯低笑一声,在她耳边道:“哼!现在你怕了?不想生儿子了?”
这话说得直白,李淽脸“轰”地一下全红了。她性子虽温热纯真,可并非不懂人事。
这些年来,她与杨炯情意日深,心中早将他视为托付终身之人。她也曾幻想过,日后与他成婚,生几个孩子,一家和睦,过安稳日子。
可想归想,真到了这般情境,她却又羞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炯见她眼睫轻颤,面上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知她是害羞了,心中更觉可爱。
当即,杨炯不再逼她,反而直起身,在她身侧坐下,望着湖面月色,轻叹道:“罢了,你若真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
他顿了顿,侧目看她:“我这一去,归期未定。江南水乡,最是养人,听说那边女子温柔似水,善解人意。若我在那边遇见可心的,纳个侧妃什么的,卿卿可别怪我。”
这话原是故意逗她,可李淽听了,心里却是一紧。
她抬眼看杨炯,见他面上虽带笑,眼神却认真,不似说假话。再想他方才说的“明日便要南下”,心中顿时乱了。
李淽这辈子,不慕权力,不求富贵,只想寻个知心人,生几个孩子,过安稳日子。杨炯便是她认定的那个人。若真如他所说,这一去经年,他在江南纳了侧妃,那……
李淽不敢往下想,只觉心口堵得慌,眼圈又红了。
杨炯见她这般,知玩笑开过了,忙道:“我胡说呢,你别当真。”
可李淽却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她低下头,声如蚊蚋:“我……我刚……刚跑来的!没……”
后面几个字说得极轻,杨炯没听清,侧耳问道:“啊?你说什么?”
李淽羞得不行,秀颊绯红,抬手用力拍了他一下:“你故意的!”
杨炯握住她手,笑道:“我真没听清,卿卿再说一遍?”
李淽挣了挣,没挣脱,索性豁出去了,闭着眼道:“我说……我方才跑了一身汗,还没……没沐浴!”
说完,只觉脸上烫得能煎鸡蛋,再不敢看他。
杨炯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有何难?”杨炯松开她手,起身道,“这芷岚宫临湖而建,广泽湖的水最是清澈,今夜月色又好,正适合……”
他话未说完,李淽已明白他的意思,惊得睁大眼:“你、你是说……”
“湖中沐浴,岂不风雅?”杨炯挑眉,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古人云‘浴乎沂,风乎舞雩’,咱们虽不能像古人那般洒脱,可在这月下湖边涤足濯缨,总是可以的。”
说罢,不待李淽反应,他已拉着她起身,往水榭边的石阶走去。
这石阶直通湖面,原是供宫人泛舟所用。
此时夜深人静,湖面只有月光荡漾,四下里唯有风声水声,再无旁人。
李淽被他拉到石阶边,看着眼前粼粼湖水,心中既羞又慌。她虽常来芷岚宫,可从未在湖中沐浴过,更何况是这般夜深人静之时。
“我……我自己来……”她声若蚊蚋,想抽回手。
杨炯却已蹲下身,握住她一只脚踝,轻声道:“卿卿方才跑了一路,足上沾了尘,我帮你洗洗。”
说着,竟真将她一只玉足浸入湖水中。
时值盛夏,湖水尚带凉意。
李淽足尖触水,轻轻一颤,下意识要缩回,却被杨炯握紧了。
杨炯将她的足浸在水中,以手撩水,轻轻洗涤。湖水清澈,月光下可见她足背肌肤莹白如玉,十趾匀圆如珠,在水中微微蜷起,更添娇怯之态。
“别……痒……”李淽咬着唇,声音发颤。
杨炯抬眼看她,见她双颊绯红,眼波如水,长发被风吹乱,几缕贴在颊边,更显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