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尤其是秦在锦出事之后,这丫头极少归家,仿佛玉沙阁成了困住她的牢笼,一旦回来便难以脱身。
因为她害怕,在亲近之人面前所有的情绪伪装都会被瞬间拆穿。所以才总是一个人承受,一个人消化,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成长。
沈亦行也是近来才幡然醒悟,当初安排他们去别的门派潜伏,或许并非明智之举。冬苓说得没错,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就拿温如玉来说,他也时常会怀念一阁的往昔,甚至在醉酒后,还会错把身旁收拾房间之人,误认成一阁的弟子,口中喃喃喊着傅霖、廷宽、图岚、梁浅等人的名字。
当然,喊得最多的,还是那声带着宠溺与无奈的“小兔崽子”。
或许临行之时,他们都曾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自己是玉沙之人,告诫自己莫要与无关之人交心。
可感情就像那无孔不入的细沙,等你惊觉它的存在时,它早已填满了生活的每一处缝隙,让人看着心烦意乱,却又无从下手清理。
尤其是冬苓,在青涩懵懂的年纪便被送去相月山,遇上诸多对她关爱有加的师兄师姐,随着年岁渐长,又收获了一群整日跟在她身后的师弟师妹。
如今要她离开相月山,甚至在离开之前,亲手将师兄师姐关进地牢,她又怎能毫无动摇?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狠下心做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以大局为重,都在违背自己的本心,挣扎着前行。
所以,她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装装傻充愣,更不能对家人置之不理。
“秦在锦要是再醒不过来,我真要发火了,看我不拧掉他的脑袋!”冬苓骂着骂着,眼眶一红,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
沈亦行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温柔:“人小锦可什么都没做。”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我才更生气!他现在就应该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好好出出气!”
“苓儿,花已经盛开,他定会回来。”
这话并未让冬苓的情绪平复多少,她抽了抽鼻子问道:“可池愿那丫头到底靠不靠谱啊?”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跟二哥坐一桌儿去。”
沈亦行忍着伤痛,轻笑几声,随即话锋一转:“我前两日见过洵儿和傅钺了。”
“他俩又凑到一块儿去了?”
“嗯。”
“啧。”
“待这段时日过去,苓儿便自由了。到那时,想去何方,皆可随心。”沈亦行神色认真,言辞之中满是祈愿。
她是自由了,可他们又将如何?
若依既定计划推算,沈亦行此生都要驻守在星回村,不得踏出村子半步。温如玉需挑起玉沙的重担,再也偷不得闲。祁华接管暮商宗,莫惊云领导拓组织,谢淮之则要同沈峥渡一起,守在上京。
他们皆被心中秉持的大义与情感,牢牢困于一方天地。
而她,背负着众人的殷切期许,似一只挣脱樊笼的飞鸟,飞出这大院,朝着心之所向的远方振翅而去。
江洵抬手,稳稳接过那只翩然飞来的木鸽。待展开皱巴巴的信笺,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右下角画的“船”是几个意思?脚踏两只船?谁?傅钺?
呵,倒是颇有些意思。
“怎么了?”谢淮之见江洵神色有异,不禁开口询问。
“无事。”江洵一边回应,一边将手中纸条轻轻捋平,仔细叠好后,妥善收入怀中。
彼时,太子那些贪污受贿、欺压黎民、仗势凌人的桩桩罪行,早已如燎原之火,在整个大陈境内传得人尽皆知。
虽说肃武帝已然派遣人手,全力彻查这些事是否属实,但在此期间,太子已被禁足于东宫。
正因如此,祭祖夜那日,太子本是无法现身的。可陈尘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他不来,陈尘也定要想法子逼着他来。
鹬蚌若不相争,渔翁又怎能轻易得利?
祭祖开始之前,寒风似刀,凛冽地刮过,皇宫之中一片庄严肃穆。江洵身着一袭玄色夜行衣,身姿矫健地潜入陈尘暂住在宫内的住所——隐梧苑。
“殿下,一切皆已安排妥当。”江洵并未踏入屋内,而是静静伫立在窗外,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屋内。
屋内,陈尘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香炉中那即将燃尽的计时香,幽幽叹息一声:“时运如此,命运使然。”
此前,沈峥渡依计派人在太子亲信耳边吹风,言说肃武帝有意废黜太子,转而改立二殿下陈尘为储君,且会在祭祖之后,将太子圈禁于宗人府候审。
太子生性本就多疑,如今又深陷禁足困境,再加上这两日东宫的炭火供应突然被断,这般情境下,他必定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仅仅只是吹风断火,远远不足以将太子逼入绝境,还需给他一个不得不反的理由。
与此同时,谢淮之正率领着一众穿着侧清营服饰的暗卫,前往太子禁足之处。
他们假意谋划一场针对太子的刺杀行动,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却又刻意要让太子的亲信有所察觉,而后再佯装不敌,故意放走几个暗卫。
好让这些暗卫传出消息,称此次刺杀乃是肃武帝暗中默许,目的就是逼太子谋反,以便能名正言顺地将其废黜。
如此布局之下,太子必定会觉得自己已被逼至绝路,除了起兵反抗,再无其他活路可寻,唯有如此,方能保住自身性命。
陈尘临行前,神色凝重地对江洵叮嘱道:“告知沈峥渡,让他务必耐住性子,待太子的剑真正染上云启营的鲜血之时,再出手行动。”
亥时的更鼓之声,穿透呼啸的寒风,悠悠传来,而东宫方向陡然爆发出金铁交击的铿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