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江洵被窗外孩童追逐嬉闹的声音唤醒。他下意识伸手向后摸索,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褥子。
江洵翻身看去,本该睡在身侧的傅钺,不知何时已蜷回了地铺上,此刻正裹着单薄的被子,还在熟睡。
木门被方桌牢牢抵住,再无昨夜的吱呀声。江洵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肩头沉甸甸的,傅钺的玄色大氅妥帖地覆在棉被之上。
许是担心此处被褥单薄,所以又给江洵添了一层,而他自己却冷得缩成一团。
江洵轻手轻脚披衣下床,将自己的棉被小心盖在傅钺身上。熟睡中的人无意识地哼唧一声,翻身又沉入梦乡。
推开房门的刹那,晨光扑面而来,温如玉正倚坐在庭院的木桌边,茶盏腾起袅袅白雾,桌上摊着大陈舆图。
听到响动,温如玉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江洵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反手带上门,缓步走近:“师伯。”
温如玉颔首示意他落座,又斟了一盏新茶。江洵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茶盏旁的铜铃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那铃铛似乎比初见时要小了一圈。
按理说,以温如玉八面玲珑的性子,与人交谈向来游刃有余。可此刻二人相对而坐,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唯有风的呼啸声,俩人愣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江洵垂眸盯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既然温如玉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打破沉默。
忽然,几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说笑着从院门前经过,冬苓等人跟在后面。邱漓望见江洵,远远地抬手打招呼,并未踏入庭院。
不多时,去接应瑶卿的云蘅也匆匆路过,刚要迈步前行,又好奇地探头张望。
在看清院中二人时,她猛地挑眉,眼神有些疑惑,这什么情况?傅钺那小子去哪儿了?
“看什么呢?进来看呗。”温如玉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头也不抬地开口。
云蘅尴尬地笑了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瑶妹还等着我呢。”
他们在出发次日便用木鸽传信给方震,此次任务牵涉甚广,献岁阁若只派五人前来,恐会落人口实。
方震当即派瑶卿、姜南率领四阁弟子赶来支援,众人日夜兼程,今日清晨才抵达村子附近。
待院中重归寂静,温如玉突然开口:“江洵,有没有想过争一争?”
江洵一愣,不明所以。
争?争谁?争什么?
温如玉这话说的太过广泛,江洵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哪方面。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傅钺,可如果是争感情,那么江洵认为,他是争过的。
所以,此刻在面对温如玉时,心底难免泛起一丝愧疚和心虚,还有那么点……自卑。
倘若当年温如玉向前迈出一步,哪怕半步,接受了傅霖的心意,那么今时今日,也就没他江洵什么事儿了。
见他沉默,温如玉指了指舆图上青州的位置:“老阁主年事已高,云璟无心争位,云蘅更不必说。献岁阁阁主之位总要有人接手,你为何不试试?”
江洵恍然,暗暗松了口气:“总要等两年后了。”
“两年看似漫长,但若要与老阁主争位,可得早做准备。他在朱颜榜位列前五,实力不容小觑。”
江洵轻笑:“我有的是时间,他却未必。”
下一届弟子大会时,他二十六岁;即便不成,再等一届,也不过而立之年。
“这话也就我听听,若是云璟在,定要教训你。”温如玉笑着捏起桌上的铜铃,将其系在腰间。
江洵狡黠一笑:“正因是师伯,我才敢说实话。”
待众人到齐,一行人循着地图向西进发。越往前走,越能遇见其他门派的弟子,看来各方巡查的终点,都是那诡异的万人坑。
未时刚过,江洵等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地图上巴掌大的区域,实地却一眼望不到边际。
坑边每隔三十丈便插着中律司的玄色旗帜,密密麻麻的营帐在不远处绵延,南宫珩正俯身与记录员低声交谈,他们这队一路疾行,是最早抵达的。
商议会前夜,他们同陈尘陈毓等人围在地形沙盘前,反复推演荒川地势。虽说能隐匿行踪之处不少,但真正利于玄泽的,唯有此处。
毕竟玄泽麾下不过数百人,半数是暮榆旧部,半数是当初被苍术带走的龙潜谷叛逃弟子。而此次行动集结了上千修士,想要将其生擒并非难事。
可玄泽此人诡谲多端,若想反败为胜,必然会选择天时地利之处。万人坑下镇压着无数怨灵,正是绝佳之地。
为防万一,他们最终还是制定了分组搜寻计划。各组虽手持相同地图,却分走不同路线,最终都将在此处会合。
沈亦行刚到便被中律司的人请走,仝舟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叹道:“人太出众也烦恼,活像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他可是沈亦行!”温如玉说这话时,面露骄傲之色,这么优秀的人,可是他们玉沙阁的大哥呢!
仝舟忙不迭点头,连声道:“是是是!这般翘楚,旁人抢不走的!”
因着其他小组尚未集结完毕,南宫珩抬手示意众人稍作休整,若是有人觉得疲累,可先去后方的帐篷歇脚。待一个时辰后,全员到齐,再共商下坑事宜。
南宫娴远远瞥见瑶卿的身影,刚欲迈步上前,又想到她们之间好似也没有什么可以交流之事,就连那客套的寒暄,都会让对方感到尴尬。
尤其是那人身边还站着云蘅,俩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这不,光说就算了,只见云蘅亲昵地揽住瑶卿肩头,二人凑得极近,低声私语间,瑶卿忽而掩唇轻笑。
她自然知道那二人之间没什么,只是好友间的玩闹。可她还是会觉得不爽,心口还是会泛起阵阵酸涩。
她甚至想要快步冲上去,将云蘅那刺眼的手拿开,再叮嘱云蘅注意分寸,离瑶卿远些。
可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身份不对,她们才是一队。
“还盯着呢。”云蘅唇角噙着促狭笑意,不着痕迹地朝南宫娴的方向示意。
瑶卿狠狠剜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幼不幼稚?”
“不幼稚!她就是仗着你喜欢她,才这般有恃无恐。你得给她点儿危机感,让她着急一会儿,你信我的,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