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急,可吉时得按规矩来,况且……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有什么事要砸下来。
正这时,司仪扬声唱:
“吉时到——拜堂!”
丫鬟把轮椅推到喜堂中间,小厮抱着公鸡站在旁边,一人一鸡,倒真有几分“夫妻对拜”的模样。
文倩柔顺着丫鬟的指引,微微欠身,先拜了天地,又对着上首的王氏和绍二叔磕了头,最后转向那只公鸡——
“且慢!”
一声断喝突然从门外炸响,接着是一阵喧哗,炮竹声竟被压了下去。
众人纷纷转头,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却是陆老爷子带着人不请自来,场面顿时变得哄闹起来。
“陆老爷子?他怎么来了!”有宾客低呼。
文家与陆家本有婚约,后来陆家悔了婚,把文倩柔退了,怎么反倒来凑绍家的喜宴?
旁边观礼的绍父看在眼里,脸色“唰”地沉了下来,眉峰拧得像团打了结的绳,刚要扬声对身侧下人吩咐:
“快把人拦住!”
可哪里还来得及。
陆老爷子脚程快,已先一步稳稳立在喜堂中央。
他将手中拐杖往青砖地上重重一顿,“咚”的一声闷响,竟压过了周遭的嘈杂,随即朗声道:
“绍家办喜事,倒是热闹,怎的不递个话给小老儿?莫不是瞧不起我陆家?”
绍二叔忙起身,强撑着笑迎上去:
“老爷子说笑了,不过是小儿成婚,怎敢劳您大驾?”
“劳驾?”
陆老爷子冷笑一声,突然提气,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绍家与文家结亲,是热闹,可怎的不见文家半个人影?莫不是这场婚事,本就是无媒苟合?”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陆氏子弟就推搡着几人进来。
那几人衣衫褶皱,面带倦色,正是千里迢迢赶到桐鹤城的文家几人。
其中,文父被推得一个趔趄,抬头见着红嫁衣的女儿,又瞧着那只公鸡,气得发抖:
“倩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绍家怎能如此欺辱你!”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文倩柔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头,一把扯下红盖头,看清来人时,声音都发颤了。
她望着被陆家人推搡着站不稳的父母,还有身后几个面黄肌瘦的族亲,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木偶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们再不来,你就要被人当物件塞进洞房了!”
文母扑过来想抓住女儿的手,却被旁边的丫鬟拦住,眼泪当即涌了出来:
“那日接到你的传信,只说婚事有变,怎的转头就嫁给绍家儿郎?还……还用公鸡拜堂?”
文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喜堂中央那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又指着上首强撑着的绍二叔夫妻俩,声音都在发颤:
“姓绍的!我文家虽不比从前,却也容不得这般糟践!
我女儿就算退了陆家的婚,也犯不着被你们用一只鸡糊弄!”
周围的宾客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比先前更甚:
“原来新娘子娘家不知情?这事儿办得也太不地道了!”
“怪不得用公鸡拜堂,怕是绍家大郎的病……”
“陆老爷子这是故意来拆台的吧?带着文家人堵门,够狠!”
……
周围人低低的窃窃私语像细针似的扎过来,有好奇,有鄙夷,还有些藏不住的看好戏。
绍二叔的脸腾地红了,红还没褪尽,又“唰”地白下去,耳尖都烧得发烫。
他手攥着袖摆拧了好几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往绍父那边偏,眼尾飞快扫过去,带着点慌促的求助,又像是怕被看出底气不足,目光没敢多停,只匆匆落了一下就挪开了。
结果却瞧见绍父冷厉目光直视着他,若非此刻宾客云集,怕是能一棍子打死自己的模样。
绍二叔小腿肚一软,随即转向陆老爷子,恨声道:
“陆老爷子,今日是绍家大喜,你若是来喝喜酒,我们欢迎;可要故意挑事,莫不是想与绍家为敌?”
“挑事?”
陆老爷子冷笑,拐杖又往地上一顿:
“绍家趁人之危,骗娶文家女,还敢说我挑事?方才文家人说了,他们压根没接到与绍家结亲的消息!
若非我陆家子弟在城外碰巧撞见他们问路,怕是连女儿的喜酒都喝不上!”
这话像一耳光,狠狠扇在绍家脸上。
绍二叔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瞥了眼旁边神色难看的绍氏亲族,慌忙辩解:
“我们明承与文姑娘是情投意合!提亲的书信早就送往文家了,只因陆家悔婚在前,怕文姑娘名声受损,这才办得仓促些。
亲家公没接到消息,想来是赶路时错过了。倒是你陆家,来势汹汹,莫不是诚心捣乱?”
陆老爷子眯起眼,看他颠倒黑白,刚要开口,旁边的文家父母却先看向了女儿。
文倩柔瞥了眼陆老爷子等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暂且压下绍家二房的怨怼,轻轻点头道:
“爹,娘,公公说得是,是我怕你们担心,先前才没敢细说。”
文家父母虽知其中定有内情,可女儿都这么说了,又当着满院宾客的面,总不能偏帮曾退婚的陆家。
文母抹了把泪,对陆老爷子冷声道:
“多谢老爷子告知,只是儿女婚事自有定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绍二叔松了口气,刚要接话,却见陆老爷子突然笑了。
“好一个‘自有定数’。”
陆老爷子慢悠悠地开口,目光扫过满院宾客,最后落在文倩柔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久闻雁回文家的女子,世代传着门旁人不知的秘术。据说能替自家夫婿改命,悄无声息取了旁人的命格来,助夫婿前程顺遂、平步青云。
绍家这阵仗急着迎文姑娘进门,想来是为了那位还躺着的新郎官吧?
尔等是要借这秘术给他逆天改命……还是说,早盯上了在场哪位的命数福运,要动手盗取呢?”
这话一出,喜堂里瞬间静了,连风吹过窗棂的声音都听得见。
宾客们脸上的惊愕混着忌惮,半分都没掩饰,眼神在文、陆两家人之间游移,却没谁敢出声打破这僵局。
文家秘术向来只在私下流传,被视作禁忌。
可此刻,陆老爷子竟当众把这层窗户纸捅得稀碎,无异于往滚沸的热油里猛泼了瓢冷水,本该喜庆的堂屋瞬间就炸了锅,窃窃私语声像春草似的冒出来,又被各自的惊惧压得低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