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德谍影(2)(2 / 2)

“是的。”

“她叫什么?”

“骇爪。”

“哦,不好意思,没听过,一般亚洲人我都不怎么记得,欧洲人倒是从没忘过,哪怕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医官,”他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在她脸上逡巡,“回到正题,军校毕业典礼那天,你父亲,奥拉夫·霍尔森海军上校,在卑尔根港外的演习中,‘意外’坠海身亡。哈夫克潜艇部队的声纹记录仪,‘恰好’在那时被屏蔽了三分钟。”

“这也是你从科尔松回来之后,选择加入GtI情报处的唯一原因,对吗?”

安妮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镜片后的瞳孔瞬间收缩,一股尖锐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不受控制地冲上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力之大,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她强迫自己迎上阿瑞斯冰冷的审视,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嘶哑的音节:

“……是。”

阿瑞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那痛苦和仇恨的烈度与纯度。

然后,他移开视线,仿佛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对他而言不过是拂面微风。

他向前走了两步,动作沉稳无声,停在房间中央那张仅有的小书桌前。

他脱下右手上的黑色皮质手套,随意地塞进大衣口袋,露出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福特蒙克顿的射击教官评价你‘心理素质过硬,像块冻透了的硬石头’,这样的特战干员,他都想留下来作为新任教官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大衣内侧一个隐蔽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只有烟盒大小、却异常厚实的黑色金属盒,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拉姆松基地的反审讯训练,你撑过了第三级。”

“还算及格,但是哈夫克还有很多没有被列入到GtI训练科目的审讯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剥夺睡眠、注射药物、低温环境暴露,以及模拟溺水……希望你能够撑到他们拿出刀和砧板。”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安妮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盯着那个黑色金属盒。

她知道那是什么。

情报人员的“百宝箱”。

阿瑞斯打开金属盒。

里面被分隔成几个精巧的小格子。

他动作流畅地从中取出几样东西,一一摊开在桌面上。

首先是一本簇新的巴基斯坦护照。

封皮是深绿色的,上面印着金色的国徽图案。

安妮的目光落在翻开的第一页。

照片上是一个典型的南亚女性面孔,深色的卷发,浓眉,深褐色的眼眸,皮肤比她真实的肤色深了好几个色度。

名字一栏印着乌尔都语和英文:

Fatia Khan(法蒂玛·汗)。

出生地:白沙瓦。

“从现在起,你是法蒂玛·汗。”

阿瑞斯的声音毫无起伏,“父亲是白沙瓦的香料商人,母亲早逝。你在卡拉奇女子学院读过两年书,辍学回家帮忙。背景干净,符合你‘略识文字、有一定见识但不多’的伪装设定。”

他拿起护照,递给安妮。

安妮接过。

护照的质感很真实,照片上的“法蒂玛”眼神温顺,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茫然,与她此刻镜片后那双压抑着风暴的灰色眼眸判若云泥。

接着是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盒,里面装着几片薄如蝉翼、颜色各异的软性隐形镜片。

“深褐色。每天更换,注意消毒。你的眼睛在巴基斯坦太显眼。”

阿瑞斯的指令简洁明了。

然后是一小瓶无色的药水。

“皮肤染色剂。每天涂抹一次,尤其注意脖子、手背和手腕内侧。效果会随汗水流失,需要补涂。目标是融入当地中等偏下家庭的女性肤色。”

最后,他取出一个比打火机略大、造型极其普通、像是廉价塑料玩具车的钥匙扣。

“通讯器。按这里激活,”他用指尖点了点“车灯”的位置,“长按三秒,听到蜂鸣后,说出‘阿萨拉’作为启动码,然后说出你的指令。接收信息时它会震动。紧急情况下,用力捏碎它,核心芯片会自毁,同时发出强干扰信号。”

安妮拿起那个小小的钥匙扣,触手冰凉,塑料外壳下的金属核心沉甸甸的。

她按照指示,在“车灯”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细微的凸起。

阿瑞斯又从金属盒底部抽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薄薄小包。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露出里面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传统巴基斯坦沙丽克米兹(Shalwar Kaez)的中年妇女,站在一个堆满香料袋子的店铺门口,笑容朴实。

“你的‘母亲’,扎拉·汗。照片是五年前拍的。她在你‘父亲’病逝后一个月,也‘悲伤过度’去世了。记住这个形象和名字。白沙瓦老城区里,认识扎拉·汗的人不少。”

安妮接过照片,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和、眼角带着深深皱纹的妇女。

她努力将这张陌生的面孔刻进脑海,连同那个名字——

扎拉·汗。

一个她从未谋面、却即将成为她身份一部分的“亡母”。

阿瑞斯看着她收起照片,合上了那个黑色的金属盒。

“你接替‘乌尔皮娅’。”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代号,“她的安全屋在白沙瓦老城区,香料市场西南角,靠近废弃清真寺的一条死胡同里。门牌是蓝色的,上面画着一只褪色的鸽子。钥匙在门口第三块松动的地砖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封的蓝眸直视着安妮的眼睛,“你知道的,哈夫克特工手段残忍,喜欢留下记号。清理安全屋时,做好心理准备。”

“乌尔皮娅”的死讯被如此平淡地告知,仿佛只是行动报告上划掉的一个名字。

但安妮的心脏还是被那只言片语中透出的血腥和残酷狠狠攥了一下。

她用力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你的任务,”阿瑞斯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白沙瓦是哈夫克印度战区后勤补给线的关键节点之一。我需要你摸清两件事:第一,哈夫克通过白沙瓦转运军火和物资的具体路线、时间表、护送力量。特别是那些标注‘医疗物资’、实则运往前线的特殊装备的批次。第二,找到杀死我方特工的凶手。非必要,不接触。你的首要任务是潜伏和传递情报。”

他从大衣的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的银色物体,放在桌上。

“光学迷彩微型摄像头。找到合适位置,激活后它会自动吸附,伪装成墙壁污垢或砖缝。有效距离三百米,通过你的通讯器密钥配对传输。省着点用。”

安妮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粒微小的摄像头,它在她指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路线。”

阿瑞斯最后说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晚十一点,旅馆后巷,一辆没有标记的灰色厢式货车。司机和情报处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只是一名接了单的货车司机。他会把你送到汉堡港外围。在那里,你搭乘‘玛丽亚·多娜号’货轮。它挂着瑞士旗,运送‘精密仪器’前往里斯本。船会在葡萄牙停靠两天。然后,你换乘‘海风信使号’客货混装船,它属于一家注册在某个加勒比群岛国家的空壳公司,航线是里斯本-阿尔及尔。在阿尔及尔,会有我们的人接应你,给你新的证件和去卡拉奇的机票,但是要防止哈夫克特工跟踪。从卡拉奇到白沙瓦,陆路,你自己解决。记住,你现在是法蒂玛·汗,一个回家的巴基斯坦女孩。低调,谨慎,忘记你用过枪。你的武器,”他瞥了一眼安妮紧抿的嘴唇,“是忍耐和观察。”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

那是一款样式极其复古的机械表,厚重的精钢表壳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你还有四小时四十分钟准备。处理掉所有和‘安妮·彼得森’有关的东西,一根头发丝都不要留下。”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安妮略显苍白的脸,“霍尔森上校的血,不会白流。但复仇的种子,需要用耐心和精确去浇灌,而不是莽撞。记住你的新名字:乌尔皮娅。”

说完,他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甚至没有再看安妮一眼。

他转身,动作依旧无声而流畅,走向房门。

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不到半秒,似乎在聆听门外的动静,然后轻轻拉开一道缝隙,高大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滑了出去。

门被无声地关上,咔哒一声轻响,房间里只剩下安妮一个人,以及桌面上那堆冰冷的、象征着全新身份和危险使命的物品。

阿瑞斯留下的无形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瞬间填满了空间。

安妮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冰冷的桌面,指尖触碰到那本深绿色的巴基斯坦护照,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拿起那瓶皮肤染色剂,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化学气味飘散出来。

她走到房间角落里那个斑驳的、带着裂纹的洗脸盆前,拧开同样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安妮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安妮·霍尔森的脸——

苍白的皮肤,浅灰色的眼睛,带着军校生和战场留下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与刚硬。

她深吸一口气,将一些棕色的药水倒在手心,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始将它仔细地涂抹在脸颊、额头、脖颈……

一点一点,覆盖掉原本的苍白,向着照片上那个陌生的“法蒂玛·汗”靠近。

镜子里,那双属于狙击手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