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脱欧入亚(2 / 2)

安检口排着蜿蜒曲折的长队,气氛压抑。

安妮裹在一条深褐色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宽大头巾里,只露出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沙丽克米兹,外面套着一件同样陈旧的深灰色开衫,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简单食物的廉价塑料袋。

她看上去和周围无数因战争而奔波、疲惫不堪的巴基斯坦平民妇女没有任何区别。

她低着头,避开士兵的视线,随着人流缓慢地挪动着。

从阿尔及尔出发时,那个接应她的、沉默寡言的GtI联络员只给了她一张飞往卡拉奇的经济舱机票和一句简短的嘱咐:

“落地后,尽快离开机场区域。去白沙瓦,走陆路更安全。”

机票是辗转弄到的,航班在红海上空还遭遇了强烈气流,差点备降。

此刻站在卡拉奇的土地上,安妮心中没有一丝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只有更深沉的警惕和一种走向未知前线的沉重。

白沙瓦,那个前任“乌尔皮娅”殒命的地方,那个哈夫克杀手出没的边境城市,就在北方,在陆路的尽头。

她随着人流,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一辆开往卡拉奇长途汽车总站的破旧机场大巴。

车厢里挤满了人,充斥着汗味、廉价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闷热得如同蒸笼。

大巴在混乱的城市交通中艰难穿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低矮拥挤的房屋、残破的广告牌,以及随处可见的战争痕迹——

被炸毁后尚未清理的楼房废墟,墙上刷着巨大的征兵或防空袭宣传标语,偶尔能看到涂装着GtI鹰徽的装甲车在街头驶过。气氛紧张而压抑。

长途汽车总站更是混乱的集大成者。

巨大的、顶棚破损的露天广场上,停满了各种型号、颜色斑驳、车身布满灰尘和划痕的长途客车,引擎轰鸣声、售票员的吆喝声、旅客的争吵声、小贩的叫卖声震耳欲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废气和尘土的味道。

人群像潮水般涌动,扛着巨大的行李卷,拖着哭闹的孩子。

售票窗口前挤满了人,队伍混乱不堪。

安妮紧了紧头上的头巾,将大半张脸都藏进深褐色的布料阴影里。

她压低视线,只看着脚下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寻找着开往白沙瓦的客车。

她的帆布背包里,除了几件必要的衣物和那点伪装用的廉价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那套间谍工具,此刻感觉如同千斤重担。

“白沙瓦!白沙瓦!马上发车!最后两个位置!”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胖、嗓门洪亮的男人站在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深蓝色客车旁,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大声吆喝着。

车身喷着褪色的花纹和目的地标识,挡风玻璃上贴满了各种通行证和缴费单。

安妮快步走过去低声询问:

“去白沙瓦?多少钱?”

售票员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一个孤身、穿着朴素、看起来没什么油水的妇女。

“七百卢比!行李放车顶!快上车,马上走了!”

他不耐烦地报了个比平时高出不少的价格。

安妮没有还价,默默地从贴身的口袋里(里面缝着几张应急的卢比)数出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

售票员一把抓过钱,随手撕了张简陋的车票塞给她,指了指车顶:

“包放上面!自己捆好!”

安妮费力地将沉重的帆布背包举上堆满各种行李的车顶货架,用自带的尼龙绳笨拙地捆扎固定好。

她拉开车门,一股更浓烈的汗味、尘土味和劣质皮革混合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车厢里光线昏暗,座椅的蓝色人造革面磨损严重,露出

座位几乎已经坐满,大多是男性,也有一些带着孩子的妇女。

各种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有漠然,有好奇,也有审视。

她低着头,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位置在车厢中段。

旁边是一个抱着婴儿、昏昏欲睡的年轻母亲。

婴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奶腥味。

安妮将装着食物的廉价塑料袋放在腿上,身体尽量靠向窗边,将自己缩在深褐色的头巾里,闭上眼睛,仿佛在疲惫地休息。

她需要融入这背景,像一个真正的、沉默而疲惫的返乡者。

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轰鸣,车身震动起来,缓缓驶离了喧嚣混乱的车站广场,汇入卡拉奇拥挤不堪的街道。

破旧的客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

安妮的头随着颠簸不时轻轻磕碰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她闭着眼,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她听着车厢里乘客们用各种方言交谈的片段,大多是抱怨战争的艰难、物价的飞涨、路途的不安全。

她嗅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感受着每一次刹车和启动带来的惯性。

她偶尔微微睁开眼缝,观察着车厢内的情况:

斜前方两个穿着相对体面、像是小商人的男人在低声交谈,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窗外;

后排几个穿着传统长袍的年轻男人显得比较沉默,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坐在她斜对面的一个干瘦老头,一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客车驶出卡拉奇城区,进入更加荒凉的国道。

道路两侧的景象变得单调:

大片大片干旱的、覆盖着低矮灌木的褐色土地,偶尔能看到一些破败的村庄土屋,远处是光秃秃的山丘轮廓。

天空是铅灰色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后,显得苍白无力。

战争的气氛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道路上不时能看到检查站,竖着沙袋工事,架着机枪,穿着GtI或地方武装土黄色军装的士兵懒散地或站或坐,对过往车辆进行着或严格或敷衍的盘查。

每当客车停下接受检查,车厢里的气氛就会瞬间凝固,乘客们低下头,屏住呼吸,直到那些士兵挥挥手放行,才敢松一口气。

安妮的心在每一次检查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那张伪造的巴基斯坦身份证(法蒂玛·汗)和车票紧紧攥在手心,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当士兵凶神恶煞地上车扫视时,她像其他人一样,深深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表现出一个普通妇女应有的恐惧。

幸运的是,士兵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那些青壮年男性乘客身上,对于她这样一个裹着头巾、看起来卑微怯懦的妇女,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旅途漫长而煎熬。

客车在荒原上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疲惫和神经的持续紧绷在累积。

中途在几个破败的小镇停靠,乘客上下,小贩涌上车兜售食物和饮水。

安妮买了点最便宜的馕饼和瓶装水,默默地吃着,尽量减少与外界的任何交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荒原上刮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拍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车厢里亮起了昏黄的车顶灯,光线更加暗淡。

乘客们大多在颠簸和疲惫中昏昏欲睡,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声和车身吱嘎作响的声音持续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特殊韵律的震动感,从安妮贴身的口袋里传来。

嗡……嗡……嗡……

如同蜜蜂振翅,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电子质感,只有紧贴着皮肤才能清晰感觉到。

是那个钥匙扣通讯器!

安妮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震动只持续了短短三秒,便停止了。

她依旧保持着靠窗假寐的姿势,头巾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

但她的神经已经高度戒备,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刚刚震动过的口袋位置。

是阿瑞斯?还是柏林站?

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联系?

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还是……

只是测试信号?

她不敢动,不敢有任何异常的反应。

车厢里依旧昏暗,旁边的年轻母亲抱着孩子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斜对面的干瘦老头也闭着眼睛。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身颠簸的声音。

几秒钟后,震动再次传来!

依旧是三下!间隔和频率与之前完全一致!

安妮的指尖在衣袖里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不像紧急信号,更像是一种……

确认?

或者一个简单的启动提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阿瑞斯给她的指令是:

按“车灯”激活,长按三秒说出启动码和指令。

接收信息时,它会震动。

那么,刚才的两次震动,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还是仅仅表示“准备接收”?

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现在在行驶的客车车厢里,环境复杂,任何操作都风险极大。

她需要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私密的时机。

震动没有再传来。

仿佛刚才那两次只是错觉。

但安妮知道,那不是错觉。

某种联系已经建立,或者某种信息已经发出。

她就像一只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风筝,线的那一端,是深不可测的情报网络和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

白沙瓦,那个吞噬了“乌尔皮娅”的城市,正随着客车的每一次颠簸,在黑暗中向她步步逼近。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头巾的阴影里,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望向窗外无边的、被风沙笼罩的荒原夜色。

旅程的终点,也是真正战场和狩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