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将亚得里亚海深蓝色的波涛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银边。
残破的“海妖”号扫雷艇如同一个拖着沉重步伐的伤兵，在海面上艰难地向前蠕动。
经过几个小时的漂泊，洋流确实如他们所愿，将他们推离了危机四伏的杜布罗夫尼克近海，进入了相对开阔的外海海域。
舰桥内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机油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露娜扶着略微变形的控制台，目光紧盯着面前一系列经过紧急抢修后终于恢复部分功能的屏幕。
蜂医和夜莺在一旁紧张地操作着，额头上满是汗水和油污。
“主引擎输出功率稳定在28%，左舷抽水泵工作正常，但进水没有被完全控制，只是减缓了沉没的速度。”
蜂医的声音带着疲惫，但语速很快，“导航系统部分恢复，能知道我们在哪，但精度不高。雷达和声呐……间歇性工作，探测距离大大缩短。”
“通讯系统呢？”
露娜问道，这是最关键的部分。
“短距无线电修复了，能接收和发送，但信号质量很不稳定。长距通讯……天线在爆炸中受损严重，基本报废了。”
蜂医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主动远距离联系GTI，但同样，杜布罗夫尼克方面想要主动联系他们也会变得困难——
这反而成了一种暂时的保护。
果然，在黎明完全到来后不久，扫雷艇那破旧的无线电接收器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来自港口的询问信号。
由于他们严重偏离了预定的巡逻路线，并且长时间没有进行标准程序汇报，已经触发了哈夫克海军指挥系统的自动警报。
“‘海妖’号，‘海妖’号，这里是杜布罗夫尼克港指。你舰已严重偏离指定巡逻区域，且失联超过三小时。请立即报告你的状态和位置。重复，请立即报告……”
舰桥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露娜。
露娜深吸一口气，拿起通话器，调整了一下声音，使其听起来沙哑、疲惫，但又带着一丝庆幸和急切：
“港指，港指，这里是‘海妖’号！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了！我舰昨夜在巡逻区域内遭遇GTI疑似水下袭击单位撞击，发生剧烈爆炸，动力严重受损，多处舱室进水，通讯天线断裂！我们经过连夜紧急抢修，才勉强恢复部分动力和短距通讯！我舰目前位置……（她报了一个大致偏离的坐标）……正在试图依靠残存动力和洋流向友军区域靠近！重复，我舰遭受重创，急需援助！”
她巧妙地将“海鳝”号的遭遇嫁接到了自己（现在的“海妖”号）身上，并且强调了“试图向友军区域靠近”，这符合一艘受损船只的逻辑。
港口指挥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核实和判断。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程式化的谨慎：
“收到，‘海妖’号。核实你舰报告。请尽力维持航行，我们会协调附近单位向你靠拢提供援助。保持通讯畅通。”
“明白！港指！‘海妖’号将尽力坚持！”
露娜用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语气回应，然后放下了通话器。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关，算是暂时蒙混过去了。
然而，考验接踵而至。
上午时分，天空中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一架哈夫克的ATR-72海上巡逻机从云层中钻出，降低了高度，开始在他们头顶盘旋。
显然是港口指挥部派来核实情况的。
“ATR-72！它上面有高精度光学侦察设备！”
夜莺紧张地看着窗外那架灰白色的飞机。
“保持镇定，按计划演。”
露娜低声道，“蜂医，用灯光信号再次发送求救和识别代码。所有人，到甲板上，假装进行损害管制和维修！显得狼狈一点！”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
蜂医跑到舰桥外，用信号灯对着天空的飞机闪烁预先背熟的求救和识别码。
深蓝和乌鲁鲁则拿起一些工具，在甲板上那些真实的破损处敲敲打打，故意弄得满身油污，还抬出一些被烧焦的、盖着帆布的“物体”（其实是之前清理的尸体）摆放在显眼位置。
露娜和夜莺则留在舰桥，露出焦急等待救援的表情。
巡逻机盘旋了几圈，甚至进行了几次低空通场，机腹下的摄像头无疑正对着他们进行仔细扫描。
无线电里传来了飞行员的询问：
“‘海妖’号，这里是‘海鹰’三号巡逻机。我们看到你舰损伤严重，甲板有多处起火和破损痕迹。是否需要我们呼叫紧急海上救援？”
露娜再次拿起通话器，用尽可能感激但坚定的语气回答：
“感谢‘海鹰’三号！我舰动力和浮力暂时稳定，火势已控制，船员正在全力进行损害管制！我们认为可以依靠自身动力返回，重复，暂不需要救援，但感谢你们的关注！”
她再次拒绝了直接救援。
接受救援就意味着被拖回杜布罗夫尼克，一切前功尽弃，死路一条。
必须表现出“力所能及”的自救姿态，才符合逻辑。
飞行员似乎又观察了一会儿，最终回复：
“收到，‘海妖’号。已将你舰情况传回港指。祝你们好运。保持频道畅通。”
说完，巡逻机拉升了高度，逐渐飞远了。
“又过一关……”
蜂医擦着汗走回舰桥，“但他们肯定把我们的惨状拍下来传回去了。”
“只要不派船来强行拖带我们，就还有机会。”
露娜目光深沉。
她知道，这种“自力更生”的戏码不能拖太久，哈夫克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目标！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和艰难的航行中一分一秒流逝。
他们利用这艘破船孱弱且时好时坏的声呐和雷达，如同盲人摸象般，在广阔的海域上搜索着那个渺茫的目标——
一艘处于潜航状态的U212 NFS型潜艇。
希望似乎极其渺茫。
直到下午时分，转机出现了。
蜂医突然盯着一个刚刚恢复工作不久的、但噪音很大的被动声呐显示屏，激动地压低了声音：
“有情况！西南方向，大概十海里外！捕捉到一组非常微弱的、规律的水下声纹特征！不是大型商船，更像是……AIP系统的低频噪音和螺旋桨空泡音混合！”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能确认是U212 NFS吗？”
露娜立刻问道。
“特征很像！而且……”
蜂医快速敲击着键盘，调出了另一份数据——
那是来自GTI情报处驻塔兰托那位神秘特工“安菲特里忒”提供的、绝密的哈夫克海军潜艇执勤表和时间窗口。
“根据‘安菲特里忒’提供的情报，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区域附近巡逻的，正是一艘U212 NFS型潜艇！代号‘海怪’！”
“安菲特里忒”……
这个名字再次带来了奇迹般的情报。
“主动声呐！给它一个极其短暂、低功率的脉冲照射！模拟设备故障误触，确认目标！”
露娜果断下令。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可能会引起对方警觉，但他们必须确认。
夜莺紧张地操作着。
“脉冲发射……接收回波……有了！水下目标！轮廓匹配度85%！是它！就是U212 NFS！”
成功了！
他们真的在茫茫大海上，凭借一点点运气和宝贵的情报，找到了这次行动的关键目标！
那艘代号“海怪”的哈夫克先进常规潜艇，此刻正如同一个真正的深海幽灵，在下方几百米的黑暗海水中，按照它既定的巡逻航线，无声地潜航着。
艇上的官兵或许刚刚换班，或许正在用餐，对海面上那艘看似重伤垂死、实则暗藏杀机的“友军”扫雷艇，毫无察觉。
露娜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声呐屏幕上那个清晰起来的光点，冰冷的杀意和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眼中凝聚。
猎物，终于进入视野。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头深海巨兽，诱出它的巢穴。
残破的“海妖”号扫雷艇如同海面上一个孤独而痛苦的徘徊者，随着舒缓却有力的海浪轻轻起伏。
舰桥内，气氛却与这相对平静的海面截然相反，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位置确认，目标仍在预定巡逻路线上，深度约150米，航向西南，速度四节。”
蜂医紧盯着被动声呐屏幕上那个稳定而清晰的信号光点，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被几百米下的那个钢铁巨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