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上沾着黑色油污、眼神凶狠的轮机兵率先开口,声音沙哑而充满讥讽,“就是你们‘海妖’号那帮扫雷的废物干的好事?!妈的!”
他狠狠地将一把扳手砸在工具箱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要不是你们他妈的眼瞎,没把GTI那些阴险的智能水雷清理干净,我们怎么会挨炸?怎么会被迫在这种鬼天气上浮,像个活靶子一样漂在海面上?!”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立刻引来了其他水兵同样充满敌意的附和。
“真他妈的是灾难!”
“扫雷艇?我看是引雷艇吧!”
“我们就该让他们在海里泡着!”
“闭嘴!卡洛!还有你们!”
陪同他们下来的艇长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道,但他的呵斥显得有些无力,更多的是疲惫和焦虑,“执行你们的命令!立刻去检查艇首声呐阵列的损伤情况!其他人,回到岗位!加快维修速度!我们没时间在这里抱怨!”
被叫做卡洛的轮机兵和其他人悻悻地闭了嘴,但眼神中的鄙夷和怒火丝毫未减,他们狠狠地瞪了露娜几人一眼,才不情愿地散开,继续手中的工作。
潜艇艇长转向露娜几人,努力在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算是歉意的表情:
“抱歉,兄弟们,他们……压力太大了。我们确实被水雷撞了一下,虽然主体结构没事,但一些外部传感器和艇首声呐阵列可能受损了,必须尽快检修评估。”
他指了指通道深处,“你们先跟这位先生去休息区,拿条干毯子,喝点热的东西暖和一下。”
他示意旁边一个看起来年轻些、表情稍显缓和的水兵。
“非常感谢,长官。能活下来已经……已经万幸了。”
露娜立刻模仿着哈夫克海军的礼仪,敬了一个略显僵硬和“惊魂未定”的礼,“我们……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吗?虽然我们是扫雷艇上的,对潜艇不太熟,但一些基本的机械维修……”
“得了吧!”
一个正抱着备用零件从旁边经过的年轻水兵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露娜的话,他上下打量着这几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友军”,眼神轻蔑,“你们玩扫雷的,懂我们潜艇上的精密设备?ISUS-90系统?AIP燃料电池模块?别开玩笑了,不添乱就是帮大忙了!”
他的目光扫过深蓝和乌鲁鲁依旧背在身后的、显得与潜艇环境格格不入的“奇美拉”电磁-燃气混动步枪,更是露出了夸张的、仿佛看到原始人般的嘲笑,“嘿,我说伙计们,你们是打算在我们这铁罐头里打地鼠吗?还是觉得GTI的人会跳帮过来?下到潜艇里还背着这玩意儿?真是扫雷艇出来的风格!”
深蓝和乌鲁鲁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肌肉绷紧,但最终还是强行压下怒火,只是默默地接过那名年轻水兵递过来的干燥隔热毯,披在冰冷湿透的身上。
乌鲁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冷哼。
“那……那我们就在旁边看看,学习学习,保证不打扰。”
深蓝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听起来像是被打击后的讪讪和好奇。
似乎也懒得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浪费时间,潜艇的损伤和潜在的危险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他点了点头,匆匆交代了那名年轻水兵一句“照顾好他们”,便转身快步向着指挥控制中心的方向走去,背影显得异常焦虑。
那名被指派的年轻水兵显然也不太情愿做这份“保姆”工作,态度冷淡地说了句“跟我来”,便带头向艇员休息区走去。
露娜几人跟在他身后,看似惊魂未定、目光游离地打量着四周,实则如同最高效的扫描仪,飞快地记忆、比对、确认着真实的U212 NFS潜艇内部结构与他们在模拟器中演练了无数遍的每一个细节。
通道虽然依旧狭窄,必须侧身避让匆忙来往的水兵,但布局极其合理,管线被规整地包裹在壁板后,地面干净防滑。
舱壁上是各种现代化的触摸显示屏和智能控制面板,幽幽地闪烁着复杂的参数、系统状态图和三维舰艇模型,充满了冷峻的高科技感。
空气中没有老式潜艇那种混合着汗臭、油污和食物味的浑浊气息,反而是一种经过严格过滤的、带着淡淡臭氧和金属味的清凉空气。
意大利人似乎确实将他们注重设计和生活品质的理念,巧妙地融入了这艘水下杀戮机器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被带到一个相对宽敞的休息舱室。
这里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自助饮品台,上面放着咖啡机、茶包和一些袋装饼干。
几个轮休的哈夫克水兵正靠在折叠椅上,端着马克杯小声交谈,看到他们进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他们是透明的空气。
深蓝和乌鲁鲁依言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将隔热毯裹紧,仿佛还在抵御体内的寒意。
一名水兵(或许是出于最基本的同情心,或者只是例行公事)给他们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递过来。
两人低声道谢,小口啜饮着,目光则如同最隐蔽的监控探头,看似无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正在紧急检修设备、低声讨论故障的潜艇兵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对话。
那些抱怨和交谈碎片清晰地传入耳中:
“……声学模块的基阵肯定裂了,妈的,回去非得进坞大修不可……”
“……GTI这帮杂种,布雷布得真他妈的刁钻……”
“……都是外面那帮扫雷的白痴害的!他们的MIN Mk2是摆设吗?”
“……听说‘海妖’号差点沉了?活该!只是连累了我们……”
露娜和夜莺则借口这里人多有点闷,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缓一缓,向那名带路的水兵请求。
那名水兵已经显得很不耐烦,随意地指了个方向:
“那边往前走过鱼雷舱,有几个空的备用铺位,别乱碰东西就行!”
说完仿佛解脱般,立刻转身离开了。
露娜和夜莺互看一眼,点点头,便慢慢向潜艇更深处走去。
她们像是两个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落难水兵,小心翼翼地避开忙碌的人群,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沿途的一切。
她们经过指挥控制室(Redoute)的厚重舱门——
门紧闭着,但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紧张指令声和通讯设备的静电噪音。
她们经过鱼雷舱
——沉重的鱼雷发射管前盖紧闭,几名鱼雷兵正在检查备雷的固定装置。
她们经过军官休息室和小厨房……
如同两个无声的幽灵,她们在迷宫般的钢铁通道里穿梭,悄无声息地确认着每一个计划中的关键节点、舱门位置、应急设备点以及敌方人员的分布和数量。
所有队员都在利用这宝贵的、敌人“施舍”的喘息之机,分散开来,执行着计划的前置步骤——
记忆、定位、等待。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潜艇内部的维修似乎取得了一些进展,一些警报声解除了,水兵们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露娜的加密耳机里,却始终一片寂静。
没有预期的行动指令,没有约定的暗号。
她们甚至路过了一个军官的小型休息舱。
门开着一条缝,可以看到里面布置着相对舒适的窄床,墙上居然贴着一张AC米兰队的海报,角落还有一个嵌入式的小书架,放着几本翻旧了的时尚杂志和小说。
意大利人果然很会享受生活,哪怕是在数百米深的海底,与死亡仅一壁之隔。
但这份不该存在的“豪华”与“舒适”,此刻却像温吞水一样,慢慢煎熬着他们的神经。
为什么还不下令?
潜艇的抢修正在快速进行,一旦他们确认损伤可控,或者塔兰托(也有可能是杜布罗夫尼克,虽然那里不太可能拥有指挥潜艇的权限)指挥部发来新的指令,他们很可能就会立刻下潜,脱离这片危险海域!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深蓝和乌鲁鲁在休息室里,喝着已经微凉的咖啡,看着那些哈夫克潜艇兵们逐渐从焦虑中恢复,甚至开始有了说笑的心情,他们的手在毯子下,无声地握紧了隐藏的手枪握把。
蜂医不知何时也溜达了回来,靠在饮品台边,假装研究咖啡机,实则耳朵竖得老高。
夜莺的手指在隔热毯下,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模拟着操作战术平板的动作。
队员们的心渐渐悬到了嗓子眼,如同在走一根越来越细、越来越高的钢丝。
他们像被放入温水中的青蛙,享受着敌人提供的短暂“善意”,参观着敌人先进的杀人机器,而致命的危险,可能在任何一秒以任何一种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式骤然爆发!
露娜的眼神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也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虑与疑惑。
她在等待什么?
是一个绝对完美的、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时机?
还是说……
在这艘看似被成功欺骗的钢铁巨兽深处,隐藏着什么她未曾预料到的、更加危险的变数?
在这艘充满敌意、无处可逃的钢铁棺材深处,每一秒无声的拖延,都在冰冷地吞噬着他们原本就微乎其微的成功逃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