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涌出来,顺着颧骨一路淌下。
喉咙里溢出几声哑得发沙的呜咽。
赢世民不是不知收敛的人,可“杀子如屠狗”这五个字实在诛心。
儿子恨爹,恨到拿刀子往父亲心上戳。
这种事,换谁也难安。
“为什么?朕做错了什么?他这么恨我?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赢世民呜咽着问道。
一连串的问题,含着父亲的委屈,也含着帝王的恼怒。
而张朴闻言,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急声道:“陛下,殿下……毕竟少不更事!”
“而臣、臣也有过,平日讲读不严,循循善诱不足,使殿下少长气盛,喜怒形于言。”
“且东宫近侍、外廷清议,往往把鸡毛当令箭,传言搬弄,挑激嫌隙。”
“殿下被人挑唆,口不择言,实非本心!”
赢世民闻言,低头,盯着张朴。
眼里仍有泪,但那股子直冲云霄的怒气,却散了些许。
毕竟张朴这番话说的诚恳又巧妙。
说自己讲读不严,说近侍搬弄是非,说赢高明被人挑唆……
好像赢高明变成这样,全是外人之过似的。
赢世民理智上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但情感上却很难不接受。
毕竟比起赢高明恨他恨到那种地步,赢世民更愿意接受,都是外人不好这个解释。
于是赢世民擦了擦眼泪。
勉强冷静了一些。
可心中那股怨,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于是赢世民冷哼一声,又问:“他竟不分是非到这等地步?朕哪一处待他薄了?哪一处?”
张朴闻言,连连叩首。
“陛下厚恩,天下共知。殿下蒙恩亦深。”
“只是……少年人心性,未见大道之宽,容易为一隅所困。”
“臣等讲读失当,未能早早化其躁气,亦是责无旁贷。”
“至于近来数事,殿下护私情过度,臣已屡劝,然多有小人乘隙,或以父子疑隙为耸。”
“此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遂令殿下心中多疑。”
“又东宫数位近侍,出入不加甄别,言皆不经之谈,反复进呈,误导殿下。此诚为臣等失察之罪!”
张朴说完,又是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而赢世民听他这么说,胸腔里那股又痛又怒的劲头慢慢往下沉。
张朴说得诚恳,句句不逆耳。
把太子之过说成年少、不经、受人误导,把东宫乱象归到臣教无方,又说成谗人乘隙。
这套话,完全说到了赢世民的心巴上。
半晌后,赢世民长吸一口气。
语气中没了对赢高明的怨与怒,只剩下了几分颓然。
沙哑道:“他骂朕‘杀子如屠狗’,这四字……这四字,他如何说得出口?”
张朴磕头:“陛下恕罪!殿下气急,口业之言。臣以死保,他非真心要逆。他近来忧惧过甚,思虑无门,臣若得侍侧劝谕,必使其悔过。”
“陛下天恩,望且宽其一时之愚,使其得见天日。若半月一月之后仍不改,臣甘受重谴,伏剑以谢!”
而赢世民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轻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再容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