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宣会意,不再多言,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两扇沉重的殿门。
所过之处,满殿狼藉触目惊心——翻倒的灯架溅出斑驳烛泪,碎裂的瓷枕药罐散落一地,名贵地毯上染着深褐色的药渍和已然发暗的血迹。
两旁侍立的内侍宫人,个个面如土色,眼神惊惶未定,却又充满了对这两位离去女子的隐秘窥探与无尽猜疑。
“吱呀——哐。”
殿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光线被切断,也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切暂时隔绝。
空旷的殿内,彻底陷入了死寂。唯有铜漏滴水,声声清晰,敲在满地狼藉之上,也敲在龙榻上那位闭目不语、胸膛微微起伏的帝王心头。
这片寂静,比方才的疯狂喧嚣,更让人心底发寒。
皇帝唐世成没有躺下。
他背靠着冰冷的九龙雕花榻栏,身上虽盖着锦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他望着对面墙上那幅《万里江山图》,墨色浓淡勾勒的万里疆域,此刻在摇曳的烛光里竟有些模糊扭曲,像一张随时可能将他吞噬的巨口。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紧握剑柄的冰冷硬实,脖颈旁那缕似有若无的锋锐触感,更是如毒蛇吐信,缠绕不散。
更让他心底发毛的,是记忆深处那些破碎、狂乱的片段——不受控制的肢体,扭曲的视野,耳边疯狂的嘶吼,还有最后那股攫住神魂、非要拉着自己往黑暗深渊里坠的绝望……
那不是病中的谵妄,那是实实在在的、来自灵魂层面的撕扯和操控。
有人,不仅想要他的命,还要他死得像个疯子,一个在癫狂中自戕的昏君!
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是谁?!
极度的疲惫海潮般涌上,却被更刺骨的寒意与勃发的怒意死死压住。
他在昏黄的光影里缓缓吐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残留的头痛和心口的滞闷,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赵忠贤。”
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向前滑了半步,如同从墙壁上剥离下来。
老太监赵忠贤躬身而立,面皮在烛火下半明半暗,皱纹如同刀刻,深深浅浅,藏起了所有情绪。
他眼皮低垂,只盯着自己脚尖前三寸的金砖缝,声音恭谨到了尘埃里:“老奴在。”
“方才……你都看见了。”皇帝没转头,目光仍钉在江山图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日天气,“说说看,这‘魂毒’……该算在谁的账上?”
赵忠贤佝偻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这个问题,是烧红的烙铁,是淬毒的钢针。
他伺候眼前这位主子近四十年,从潜邸跟到龙椅,太清楚这看似平静的问话底下,藏着多少雷霆风暴,又需要怎样如履薄冰的回答。
沉默在殿内弥漫,比先前更让人难熬。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干哑艰涩:“老奴……老奴眼拙心笨,只看得见陛下受罪,心疼如绞。
天幸陛下洪福齐天,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这、这已是祖宗保佑,社稷之福。至于……至于其他,老奴不敢妄加揣测,恐污了天听。”
“朕让你说。”皇帝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忠贤花白的头顶,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却重若千钧,压得人抬不起头,“这里没外人,朕想听听你这双看了四十年的老眼,看出了什么。”
赵忠贤知道躲不过,也不能再躲。
他缓缓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凉气,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如履薄冰:“陛下恕罪……老奴斗胆。
这几日,养心殿虽人来人往,但能近得御榻、触及陛下饮食汤药,或是有机缘……施展非常手段的,除开太医与定例轮值的宫人,便只有……太子殿下与玉宣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