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的车驾停在李瑞安府门前时,日头刚过午时三刻。
那辆玄色鎏金的马车并不张扬,只车辕上挂着的“护国公”鎏金牌子在阳光下闪着沉甸甸的光。驾车的是个面容普通的汉子,穿着寻常布衣,眼神却利得像鹰。
车帘掀开,李长风跳下车,一身月白常服,腰间松松束着玉带,头发只用根墨玉簪子随意绾了,脚下蹬着双半旧的软底靴子。
他站在那儿,眯眼看了看门上那块“李府”的匾额,嘴角勾起个懒洋洋的笑。
门房早瞧见了,慌慌张张跑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李府中门哗啦敞开,李瑞安领着韩玉潇、李玉灵,后头跟着几个管事仆妇,急急迎了出来。
“下官参见护国公!”李瑞安撩袍就要跪。
李长风手快,一把托住他胳膊:“老李,你这是做什么?说了多少回,咱们之间不兴这个。”
他力气大,李瑞安跪不下去,只得顺势站直了,脸上堆着笑,那笑里却透着十二分的小心:“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国公如今位极人臣,下官怎敢僭越?”
韩玉潇也福身行礼,动作规规矩矩,眼角却偷偷瞟李长风,又飞快垂下。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对襟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两支赤金簪子,脸上敷了薄粉,唇上点了胭脂,瞧着比平日年轻几岁,却也更拘谨了。
李玉灵站在母亲身后半步,一身水绿色裙衫,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纹。
她没抬头,只盯着自己鞋尖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的穗子。
“都起来,起来。”李长风摆摆手,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李玉灵身上,笑了,“玉灵丫头,几日不见,怎么跟大哥生分了?连头都不抬?”
李玉灵这才抬起脸,颊边飞起两团红晕,声音轻轻的:“大哥……国公爷。”
“还是叫大哥顺耳。”李长风上前一步,伸手想揉她脑袋,手伸到一半,顿了顿,改成拍了拍她肩膀,“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就让我在门口站着?”
“是下官糊涂了!”李瑞安连忙侧身让路,“国公快请,快请进!”
一行人进了府。
进了正厅,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香气扑鼻。
李长风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目光在厅内转了一圈。
厅里布置得朴素,正墙上挂着一幅山水,是李瑞安自己画的,笔法算不上多好,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多宝阁上摆着几件瓷器,都不贵重,擦拭得锃亮。
气氛有些沉默。
李瑞安双手放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韩玉潇垂着眼,手指不停摩挲着袖口的绣花。李玉灵坐在下首,偶尔抬眼飞快瞥一下李长风,又赶紧移开视线。
李长风看着这情形,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他受封护国公那天起,有些东西就回不去了。哪怕他再怎么说“别见外”,在这些人眼里,他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老李,”他开口,声音放得缓和,“我今日来,就是随便走走,看看你们。咱们还像从前一样,说说话,吃顿饭,成不成?你别一口一个‘下官’,我听着别扭。”
李瑞安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欠了欠身:“国公能这么想,是下官……是我的福分。只是礼制如此,不敢逾矩。”
“什么礼制不礼制。”李长风身子往后一靠,翘起腿,“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玉灵,你说是不是?”
他突然点名,李玉灵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险些没端稳。
“我……我……”她脸更红了,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大哥说得对。”
这话说出口,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今日李长风专程过来,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是不是……来看她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耳根都热了,却又忍不住偷偷欢喜。
李瑞安看了看女儿,又看看李长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掩去,笑着岔开话题:“国公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倒谈不上。”李长风放下腿,坐直了些,“就是来看看碧凤。”
“碧凤?”李瑞安一愣。
韩玉潇也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李玉灵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手指猛地攥紧了。
碧凤?那个丫鬟?
李长风住在这儿时,碧凤确实伺候过他一阵子。
可那只是个粗使丫头,虽说姿色尚可,但李长风如今身边美人如云,怎么会专程来看她?
难道……她在李长风心里,还不如一个丫鬟?
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得李玉灵心口闷疼。她低下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李瑞安也是不解,试探着问:“国公为何……突然要看碧凤?可是她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李长风笑了笑,语气随意,“郑开权招了。涂家岭屠村案,是他干的。”
厅内死一般寂静。
韩玉潇捂住嘴,脸色煞白。李玉灵也忘了刚才的酸楚,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李瑞安呆呆坐在那儿,好半晌,才颤声问:“他……他认了?”
“认了。”李长风点头,“刑部已经定罪,凌迟处死。郑公策虽已伏诛,也要追削一切爵位,夷其三族。这桩案子,算是彻底结了。”
“苍天有眼,陛下圣明,皇太女圣明!”李瑞安闭上眼睛,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滚落。
涂家岭案发后,东林县令及温捕头等人被栽赃。李瑞安暗中救下温凤藏于家中做丫环,保留了温家一丝血脉。对于温凤的事,他自然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