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入城之后,宗预长子立刻上前给刘谌行礼。
刘谌摆了摆手,和范长生一起踏上了御车。
巨大的御车内,两名御医时刻陪伴在宗预身旁。
见到刘谌到来,两名御医立刻就要行礼。
却被刘谌制止了:
“太尉如何了?”
其中一名御医立刻回道:
“太尉强撑起不多的精神,随太子告祭宗庙之后,便一病不起。”
“此时已然是油尽灯枯。”
看着形容枯槁,满脸死气的宗预,刘谌默默不语。
范长生只是看了一眼,便微微一叹。
刘谌伸手握住锦被下宗预的手。
入手竟是一片冰冷。
这位老人已经无法释放出足以维持人体正常温度的能量了。
“将炭火弄的再旺一些。”
刘谌轻声说道。
仿佛是听到了刘谌的话,宗预干裂的嘴唇一阵嗫动。
御医见状,赶紧从身旁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
从里面捏起一小片人参,替换出宗预嘴里已经含了多时的参片。
在人参皂苷等物质的刺激下,宗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陛下...”
刘谌握住宗预干枯的手,轻声说道:
“是朕!”
但仅仅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就几乎已经耗尽了宗预所有的力量。
御医见状立刻轻声说道:
“宗太尉身体状况极差,人参只有吊命之用。”
“若想让他和陛下谈话,须施以针石方能有效!”
御医在向刘谌解释,刘谌微微摇头。
他当然知道施以针石是什么意思。
那是用来刺激人最后潜能的方法。
只要这针扎下去,就意味着宗预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长安还没到,刘谌怎么会浪费宗预最后的机会。
范长生却开口说道:
“陛下,天师道有些秘法,能够替宗太尉多争取一些时日。”
刘谌看着范长生,范长生道:
“或许宗太尉还有些话需要和陛下交待。”
刘谌内心挣扎了一番后说道:
“能不能保证宗卿撑到长安?”
范长生说道:
“臣这个法子,撑上个三五日不成问题,到时候再施以针石也不晚!”
刘谌默然的点了点头。
只见范长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小心打开之后。
里面是一堆颜色各异的粉末。
“五石散?”(注1)
刘谌开口问道。
范长生道:
“没想到陛下如此博学。”
“不过此物是五石散,又非五石散,里面有臣另外加的一些东西!”
取出一些粉末,用水调开后,在御医的帮助下,将其灌入宗预口中。
片刻后,宗预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刘谌后,宗预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倒是麻烦陛下了!”
刘谌摇了摇头:
“何来麻烦一说,朕本就是要与卿同往长安的!”
宗预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让车子快一些,中途不作任何停留。”
刘谌挥了挥手,让御医先行退下。
只留下范长生在车内。
宗预看着刘谌,缓缓开口说道:
“陛下夺回长安,意味着天下已定。”
“但陛下切不可因此懈怠。”
“洛阳还有司马炎,江东还有孙氏。”
“益州世家的两次叛乱,就足以说明这些士族不想让大汉回来。”
“起码不想让陛下所治理的大汉回来。”
刘谌握着宗预的手说道:
“宗卿放心,朕已经决定迁都长安了!”
一句话,宗预就明白了刘谌的想法,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
这位陛下,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攻取洛阳,其根本不在兵,而在民!”
“曹氏和司马氏想拒汉兵于中原,则必掠民以自用。”
“若是陛下能在这种时刻展现出爱民之举。”
“百姓便会得知到底谁才是对他们好的那个。”
“但同时陛下也不能让他们的好处超过雍州、益州和汉中的百姓。”
“否则必会引来三地百姓不满,人不患寡患不均!”
“臣在成都,知道的要比陛下多一些。”
刘谌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
“陈寿、李密等皆有大才。”
“陛下勿以允南而废之。”
“治书之事,虽为其所长,但不可使其只劳于案牍。”
“如罗宪等人,皆有攻城略地之能,使其守永安,多有浪费。”
“宜另用之!”
刘谌沉默片刻后,再次点头。
刘谌虽然是个穿越者,但早已无法完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待所有事情。
谯周临死前的言行,到底是让刘谌的心里留了一个结。
那可是北伐即将开始,最为需要振奋士气的时候。
这导致刘谌北伐的这些年,虽然没有对谯周的门人做出区别对待,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任命。
只是这一点连刘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没想到却被宗预看出来了。
“朕记下了!”
说完这些,宗预的气息又有一些混乱。
“臣那儿子是个不成器的。”
“臣死之后,请陛下不要过于优待他,免得使他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臣家中尚有薄田数顷,府中也有一些余财。足够他生活的了。”
听到这话,刘谌不由得眼眶微热。
他的这番交代,与当初丞相临死之时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刘谌自登基之后,数次大刀阔斧的改革,无不在向世人展示。
他们依靠父荫过好日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而关彝大婚和自己大婚两件事,更是告诉所有人。
想要通过联姻壮大家族这件事,在大汉也行不通。
只是让刘谌没想到的是,真正第一个站出来居然会是宗预。
他这分明是以自己的儿子为牺牲品,给所有人立下一个规矩!
即便是大汉太尉,也不能利用身份之便给亲儿子谋出身!
“朕明白了!”
刘谌轻轻地拍了拍宗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