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沈安若捋了捋衣袖,她一身雪白常服,身姿纤细却笔直,“待用过早膳,你们再出发也不迟。”
墨影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那个...属下和顾露已用过早膳了...”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剩下的话却已卡在喉间,脸上的笑也成了要哭的笑,万分纠结的笑。
沈安若抬眼审视,嘴巴一紧,干脆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事就说,怎么...还怕吓到本妃不成?”
墨影微微挪步,拽了拽孤露的衣袖,求助之意已浓。
孤露端肩,又连清了几下嗓子,“回禀王妃,眼下有一群人正堵在王府门前,还扬言...非要见到王妃您不可...”
沈安若微微一怔,“要见本妃?他们是一群什么人?是有百姓喊冤吗?”
孤露淡淡摇头,小声嘟囔道:“若只是百姓喊冤,那就好咯...”
“什么?”沈安若紧眉诧异,“你怎能如此说呢?百姓喊冤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若不及时相见,恐会引出事端。”
孤露一脸难为道:“问题是...他们压根就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沈安若当即望向府门,“你们俩随本妃前去一看。”
然而,她刚跨出两步,便被孤露拦了下,“王妃您真要去吗?”
“是!”沈安若斩钉截铁,眸光坚毅,“难道,本妃连自家府门都出不得?”
孤露垂臂端姿,一副“死就死”的样子,“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汉王萧勤带着东宫太子府的侍卫现下就在府外...”
沈安若不由睁圆了眸子,“汉王萧勤?他来我镇北王府作甚?”
“说是...说是要...”孤露吞吞吐吐,结舌不断,“是要...是要...”
沈安若赫然露出怒意,“是要什么?难不成,他萧勤还要与本妃决一死战吗?!”
“下聘!”孤露锁眉闭眼,语速极快,仿佛要说的话不堪入耳,又不得不说似的,“萧勤说...他要下聘迎娶您,并表示丝毫不介意您之前嫁过人!”
“什么玩意?!”沈安若难以置信地看着孤露,完全被震惊了,“他萧勤要娶本妃?还不介意本妃先前嫁过人?这萧勤有病吧?哪来的自信...”
她没再问下去,因为于她而言,这本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可当府门缓缓敞开后,她还不得不信世上真有无敌普信男。
汉王萧勤身着墨灰色甲胄,负手于镇北王府前的一株山茶花旁,一侧的树影洒落着斑驳陆离的晶莹,恰好碎满了他的肩头。
整个人看上去很阳光,透着几分闲适。
只是,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就有些让人浑身不自在了,从始至终都锁死在沈安若身上,目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欣赏。
沈安若只感一阵灼热,连忙移开眸子,乍出一脸嫌弃。
“王妃起得真早。”萧勤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踱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本王不请自来,王妃不会怪罪吧?”
沈安若心头警铃大作——看他这架势,难不成真是来下聘的?
移目间,她还真见到了聘礼,就在东宫太子府侍卫手中——山鸡野味,外加一头黑野猪。
——这...
她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面上挤出一个疏离冷淡的假笑。
萧勤却脚步一错,挡在沈安若身前,距离近得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昨日与王妃短暂邂逅,本王当晚便入了五彩斑斓的梦境,梦中的色调比虹彩还要绚烂,没有人,只有数不尽的色彩,且还不断变化着...”
沈安若微微“哦”了一声,足够漫不经心,也足够应付了事。
可,单是这似有似无的回应,已然使得萧勤心儿荡漾。
他微微俯身,目光在沈安若脸上逡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王妃昨夜可曾入过与本王同样的梦境?若你我梦境相同,岂不又是一次相逢?”
“相逢?”沈安若怔眸呆滞,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搭讪方式,“哦~本妃昨日已与汉王你说过,本妃只是不经意间走到了太子府前,出于好奇便想入府瞧一瞧,本妃并不知你是那里的侍卫统领。”
她已在解释,一来不想萧勤有所误会,二来也好尽快摆脱掉萧勤。
“是吗?王妃不会也和其他女子一般都惯于口是心非吧?”萧勤的话语带着戏谑,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沈安若看穿。
沈安若心头一凛,她索性抬起下巴,迎上萧勤的目光,毫不退缩道:“汉王是吧?本妃还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这一大早就来堵本妃,是因本妃长得像你娘吗?”
萧勤骤然收敛笑意,凝视着沈安若,微微摇头道:“我父乃是先帝的亲弟弟,虽在大襄朝建立之前便战死沙场,可怎么说也该是一位亲王吧?如今,王妃拿自己比作我娘,是不是有些不妥?”
沈安若自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除了在指自己没教养和规矩外,想必还想用其爹娘的身份压自己半头。
但,沈安若毕竟已是靖朔郡王,就算萧勤的爹还在,那也是平起平坐的爵位,还真谈不上什么冒犯。
她刚想回怼,却又露出了淡淡的讥笑。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必要在萧勤身上浪费时间,更没必要为萧勤提供什么情绪价值。
索性,她话风急转,质问道:“汉王殿下身为太子府侍卫统领,职责所在,此刻不在东宫当值,却跑来我这镇北王府…莫非是擅离职守?!”
她故意将“擅离职守”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紧紧锁住萧勤的脸,试图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异样。
萧勤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尖锐地反将一军,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沉的玩味取代。
他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晨光里显得有些突兀,“王妃果然…与众不同,伶牙俐齿得很呀...”
他退后半步,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沈安若,那份灼热感更明显了。
“本王来此,自然是为了王妃。昨日,有幸目睹王妃风采,令本王印象深刻。王妃如此刚烈重情,却深陷泥潭,只得孤单度日...”
他极其微妙地顿了顿,好像在组织词汇,又好似话中有话,“本王最初听闻镇北王齐麟战死在遏摩国时,也深感惋惜。我大襄虽失一位猛将,却也多了一位女中豪杰,如王妃这般的女中豪杰不该忍受无尽的寂寥...何不,何不看看眼前人?”
他将“眼前人”三字拉得很长,就像是唱大戏最后的尾音一般,也算是彻底挑明了。
通常,男人爱慕一个女人时会先进行暗示,而拉长“眼前人”三字也正是在表露心意。
表露心意后,便会迎来可与不可的答案,他已做好了准备,且还满心期待着...
可,越是期待,他就越是心慌慌的,“小鹿乱跳”的紧张与害怕可不是只有女人有,他萧勤也难以避免。
然,沈安若却强压着心头的冷笑,假装糊涂道:“眼前人?本妃眼前有这么多人,不知汉王殿下想让本妃看哪一个呢?”
萧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实不相瞒,本王有意迎娶你;若你答应,本王可立即上表圣上。”
沈安若胃里一阵翻涌,恶心感直冲喉头。
——这是在表白吗?若被齐麟听到,萧勤岂不要人头落地?
——这萧勤是疯了吧?敢如此打直球,还真是一个莽夫。
她嗤笑出声,“汉王殿下还真是令人作呕呀...本妃觉得你还是快点回太子府吧,免得圣上得知你擅离职守,非要治罪于你可就不好了。”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萧勤。
果然,萧勤脸上的那点笑意已彻底消失,眼神也瞬间阴沉下来,隐隐透出着武将的戾气。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沈安若的手臂。
沈安若早有防备,脚步一错,灵巧地避开,同时袖中匕首滑入手心,虽未出鞘,冰冷的触感却给了她一丝支撑。
“殿下自重!”她厉声喝道,声音清冽,带着决绝,“镇北王府可不是太子府,容不得你在此放肆!你若再纠缠,休怪本妃不念情面!”
萧勤的脸色一黑,手筋暴起,显然已被沈安若的强硬激怒。
他死死盯着沈安若,眼中怒火翻腾,“好好好...好一个沈安若!好一个镇北王妃!”
他怒极反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本王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还能撑到几时!齐麟都死了,而你也不过就是一个嫁过人的女人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能支撑住整个齐家吗?”
“本王这可是在救你呀!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当然,本王救你也是完全看在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份上,否则,本王又岂会屈尊降贵!?”
他猛地一拂袖,带着雷霆之怒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着府前晨光。
镇北王府的下人们各个噤若寒蝉,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安若,好似在等着什么...
沈安若缓缓握紧了拳头,她真不想和萧勤一般见识,又脏手又污眼的。
可她却又突得萌生出了一个念头,一个必须将萧勤打残的念头。
“孤露、墨影,拦下他!本妃今日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得!她本意也是要大闹皇宫的,此刻将满腔怒火都施展在萧勤身上,反倒更安稳,更无需顾虑性命之忧了。
——既要教训萧勤,那就直接废掉这个人好了,最好能震惊整个景都皇城,闹得天下皆知。
——如此,齐麟也必能得知她今日所受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