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棠的手段,他岂会不知?
——只是此刻,他需要这层虚伪,如同溺水者需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哪怕那浮木早已腐朽...
他的视线仍死死钉在白玉瓶上,却不敢去看素棠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素棠没有答话,只是嘴角那抹阴冷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无声的嘲讽似比言语更利。
萧文景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素棠越是无言,他就越加剧着自责和自愧。
——女人是男人的体面,沈安若亦是齐家的最后一点尊严...
——一旦事成,齐家就相当于名存实亡;就连齐麟之子齐琛,恐怕也要改姓“萧”。
——这难道就是他回报齐麟和敬重齐麟的方式吗?
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甲深陷皮层,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试图压过心头的欲望。
随后,他垂下了那只去接白玉瓶的手臂,如泄了气般垂摆着...
素棠自然能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不过,素棠又比谁都清楚,人要么无垢,要么沉沦。
什么意思呢?
其实,人是经不起挑唆的,只要心头有欲望,缺的不过是个理由。
——人是要经常被“鼓励”的,做坏事时更需要被“鼓励”。
——事实上,萧文景早就出卖了自己,无论是他眸中的贪婪,还是下意识的肢体动作,都已将邪恶彰显在了脸上。
——谁说只有婊子需要立牌坊?有时,男人也需要立牌坊。
人生在世,“牌坊”是要经常立的,否则,又如何能衬托出大义凛然和浩然正气呢...
只可惜,这堵看似忠义、无私的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厚重。
索性,素棠也用不着再掩盖什么了,直接脱口道:“明日,陛下不妨就将沈安若约到“云阙阁”吧,我们还在“揽月轩”中行事,那里也是陛下您最熟悉的雅阁。”
“待沈安若饮下那杯提前为她准备的酒后,她最不堪的一面也会完全展现在满堂宾客眼前...我“云阙阁”一向不缺达官显贵和纨绔子弟...他们定能将沈安若的丑事传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最后,陛下只需写下罪己诏,坦白全因醉酒误事才与沈安若有了苟且行为。就算沈安若想要狡辩,也有苦说不出了...”
他慢慢靠近萧文景,试图将手中白玉瓶强塞给萧文景,“这瓶中的药丸只是助力,若想万无一失,必不可缺少百姓的悠悠之口。”
“这也便是为何不选择在宫中下手的原因,皇宫毕竟是陛下的,丑事一出,百姓难免猜疑,亦会有数不尽的人要替沈安若鸣不平...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萧文景缓缓踱步,脸色暗沉,似想要与素棠拉开距离。
——他没想到素棠会将整个过程说出来,那堂而皇之的卑劣手段从素棠口中说出时,是那般得轻描淡写、平静自若,就好似所行之事全为正义,亦是理所应当的。
——最可怕的是,素棠所言的明明是卑劣行径,他却不想反驳丝毫,甚至还觉得甚妙。
他心头那点摇摇欲坠的“良知”,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消散。
然,他依旧不想做一个“坏人”,就算要犯错,他也要扮演好受害者的角色。
所以,他并不打算回应素棠,亦在等着素棠接下来的话。
“自大襄建立以来,天下兵马就一直掌握在齐家人手中,先是齐烈,再是齐麟,如今就连齐家的儿媳也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陛下您贵为九五之尊,本该掌一国生杀大权,可眼下您却对边疆局势无可奈何...”
“若不是我早做安排,并提议让庞博然接替沈天挐,成为新任虎崖关镇边守将...那此次攻打北戎国,难不成还要陛下您亲自去求她沈安若出兵不成?”
“素棠知陛下重情重义,打小就将齐麟看得极重。可您贵为天子,册封沈安若为后,也没什么错呀...那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呀!若非她沈安若是齐麟的王妃,又怎会有这般造化呢?您能如此做,已然是在护着齐家了...难道,齐家还真要靠一个女人去振兴吗?这岂不可笑!”
“您与齐麟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沈安若一旦坐镇后宫,您不仅能收拢天下兵权,还能将齐琛封为皇子。若您真过意不去,怕被世人误解,那就索性将齐琛立为储君...世人岂不也无话可说了嘛...”
“您都将大襄朝的未来交给齐麟的孩子了,世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萧文景很认同素棠的说法——素棠简直就是他娘的天才,能诡辩至此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他眼底那抹伪装出的挣扎已变成了欣赏,是对素棠的欣赏,也包含了几分得意和满足。
——素棠能想得这般周到,定是无二心的;就算对另一个会使“九幽剑气”之人的身份有所隐瞒,也是事出有因。人终是要先自保的,总不能故意引来杀身之祸吧。
——他终是没有看错素棠...能占有沈安若,又能收回天下兵权,素棠能为他做此精心安排,也不枉他与素棠相识一场。
素棠趁热打铁,缓步凑上萧文景,继续附耳道:“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体面是给活人看的。死人,只需有个体面的死法。齐麟为国战死,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又语重心长道:“待日后,陛下成为一代明君,大襄国富民强之时,她沈安若所能代表的那点“齐家体面”,也定会被世人忘得一干二净...”
“百姓想要的始终是更好的生活,您自然也是百姓的全部希望。只要您稳坐龙椅,又何愁盛世不至?!”
萧文景闻言,斜看了素棠一眼,随之从素棠手中接过白玉瓶。
他的手没再迟疑和颤抖,倏然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明日之事...就按你说的办,去准备吧...”
素棠振奋点头,随之躬身告退。
萧文景没有立刻动,却用指肚不停摩挲着白玉瓶温润的弧面,直到瓶身被完全隐没在他那宽大的袖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