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骨髓里钻出来,阻止他继续这种卑躬屈膝的生活。
某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该在这里,更不该为那些人做这些事。
夕希终于抬起头,看到夕安的表情,苍白的脸上写满惶恐:“你……你别这样想……”
夕安站起身,水珠从指间滴落:“我怎样想不重要,因为根本就改变不了不是吗?我问你,他们朝族的去狩猎的森林是什么地方?”
远处的夕族长老正朝这边张望,夕安慢条斯理地从篮子里拎出洗好的白衣,重新浸入溪水。
哗啦——
他故意搅起大片水花,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这里没洗干净……”
夕希攥着湿衣的手指发白。
他见过太多新来的夕族,个个都很快学会低头顺从。
唯有夕安,总在走神发呆,总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连洗件衣服都要装模作样。
溪水倒映着夕安倔强的侧脸,眼里闪着夕希读不懂的光。
夕希犹豫了许久才嗫嚅道:“那个……朝族打猎的森林叫晨曦……听说里面……有很可怕的野兽……”
“你亲眼见过?”夕安淡然的目光看着他。
夕希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湿漉漉的衣料:“没……没有。听说只要不是朝族的人进去都会被野兽死了……”
夕安嗤笑一声:“你见过尸体吗?他们带回来的野兽又长什么样?”
这些问题像尖刺般扎得夕希手足无措。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啊,他从未见过任何野兽的尸体,也没亲眼见过尸体。
这些警告就是长老传下来的命令,人人都要遵守听讲,却没人质疑。
“你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问题?”夕希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溪水声淹没。
远处,几个夕族孩童机械地模仿着大人,用木棒捶打石板上的衣物。
他们稚嫩的脸上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麻木。
夕希曾说过「圣湖」只会诞生成年的新民,那这些孩子从何而来?
夕安看着水中扭曲的倒影,或许不是他问题太多,而是其他人从不敢问。
就像这溪水,日复一日地冲刷,终将所有的棱角与疑问都磨成了圆滑的卵石。
夕安装模作样地搓着已经洗净的衣料:“你今天不回答,我明天也会问你。”
他并不担心夕希会告密。
按照族规,帮助他这个新民是夕希的责任,若夕安学不会顺从,受罚的也会是夕希。
这种微妙的制衡,反倒成了夕安肆无忌惮的底气。
夕安不想知道惩罚是什么。
夕希也不想尝试惩罚的滋味。
夕希终于嗫嚅着开口,声音细若蚊呐:“我没见过……你也知道……只有跟在朝族身边的夕族奴仆才可能……”
夕安敏锐地抓住关键:“所以这些传闻都是他们告诉你的?他们哪来的空闲和你们闲聊?不是应该寸步不离地伺候朝族吗?”
朝族的「光明城」在东边,无论是狩猎还是日常生活都不会踏足「暮色村庄」。
这里就像个与世隔绝的作坊,卑微到连朝族的影子都见不到。
“洗好的衣服……要送去「光明城」……”夕希的声音越来越低。
夕安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竟忘了这茬,原来他们不止要洗,还要送。
“谁负责送?”夕安眯起眼睛。
夕希不安地瞥了他一眼:“长老挑选的人……你……不会有资格的……”
资格?
夕安突然压低身子,做出毕恭毕敬的姿态。
尽管骨子里的躁动让他浑身发痒,但为了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愿意暂时忍辱负重,卑躬屈膝:“要怎么才能获得这个资格?”
夕希望着眼前这个固执的新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或许这个总在提问的夕安,会掀起他不敢想象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