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秘境,尸水河蜿蜒如蛇。
漆黑的河面不见一丝波澜,浓稠的河水仿佛凝固的墨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河岸两侧堆积着无数惨白的骸骨,那些骨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显然是被尸水长期侵蚀所致。
偶尔有气泡从河底升起,炸开的瞬间迸溅出幽绿色毒雾,将附近的岩石腐蚀得滋滋作响。
彭臻立于岸边,凝视着这条号称“沾之即僵“的死亡之河,眉头紧锁。
离开鬼方秘境只有这一条路,可这明显不是给活人走的。
“避水术,起!“
彭臻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河中。
尸水虽然剧毒无比,但归根到底也只是水。
只要是水,就会被辟水术隔绝。
浑浊的尸水远离彭臻三尺之外,连他的衣角都未曾沾湿。
“这样不行。“养尸袋突然震颤,乔幼薇的声音传出,“想要离开鬼方秘境就绝不能用辟水术!“
青烟缭绕间,少女纤弱的身影浮现。
她苍白的面颊在幽暗水光中更显透明,唯有额间那点朱砂痣鲜艳欲滴。
未等彭臻反应,一双冰凉的小手已环住他的腰。
“用水息术。“少女吐气如兰,唇间隐约可见青色玉光流转,“让琈玉为你转化尸毒。“
彭臻依言照做,当避水屏障消散的瞬间,彭臻浑身剧震。漆黑的尸水如万千毒针扎入毛孔,冰冷刺骨的剧毒顺着经脉疯狂蔓延。
他看见自己的皮肤迅速泛起青灰色,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生长。
“唔……“
温软的唇瓣突然贴了上来。
乔幼薇口中渡来的碧玉清气如春风化雨,所过之处暴走的尸毒纷纷温顺下来。
彭臻惊觉体内两种气息竟形成微妙平衡——尸毒不再侵蚀肉身,反而在琈玉引导下化作特殊灵力,包裹着二人顺流而下。
浑浊的河水中,他们如交颈鸳鸯般相拥。
少女的罗裙在水中绽开,像一朵苍白的优昙花。
偶尔有浮尸从身侧漂过,那些狰狞的面容在触及碧玉清光时,竟都露出安详神色。
不知漂流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点白光。
水流骤然湍急,二人被卷入漩涡的刹那,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
“哗啦——“
再睁眼时,已是碧波荡漾的洛水河。
岸边垂柳依依,远处乌云山轮廓如黛。彭臻低头查看,发现连衣袍都恢复了原本的青碧色,唯有怀中少女唇上残留的一抹黑血,证明方才并非幻梦。
“我们……出来了?“彭臻声音沙哑。
乔幼薇微微颔首,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男子脖颈——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黑色纹路。
“尸毒未清。“少女轻叹:“你别动……”
……
洛水河畔,暮色渐染。
远处乌云山隐在薄雾中,如一幅晕染的水墨。
“这毒……应该已经清了……“她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却让彭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少女的呼吸拂过他下颌,清冽如甘醇。
乔幼薇苍白的脸颊倏地浮起一抹霞色,恰似天边将散未散的残阳。
岸边芦苇丛中,一对交颈的野鸭惊起,扑棱棱掠过水面,溅起晶莹水珠。
晚风忽然转了方向。
大片芦花被吹散,雪絮般落在二人交叠的衣袂上。
彭臻抬手拂去她鬓边沾着的芦绒,指尖却流连在那抹温热处。
少女呼吸明显乱了一拍,琈玉在胸口泛起莹莹碧光,映得锁骨下一片粼粼如月下湖波。
远处传来悠长的渔歌。
歌声飘过水面时,乔幼薇忽然仰起脸。
彭臻在那双清凌凌的杏眼里,看见自己越来越近的倒影……
洛水河依旧静静流淌,倒映着漫天星子与一弯羞怯的新月。
直到东方既白,晨露沾湿了交缠的墨发。
晨雾未散,芦苇荡中,彭臻拾起散落的青衫,衣襟上还沾着几缕青丝——那是乔幼薇发间落下的。
少女背对着他系紧素白腰封,动作利落得仿佛昨夜缠绵只是幻梦一场。
唯有她耳尖未褪的薄红,泄露了几分痕迹。
“接下来有何打算?“彭臻掸去袖口芦花,语气平常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乔幼薇挽发的玉簪微微一顿。“有琈玉在,《黑噬魔功》再不必担心尸毒反噬。“她转身时,眼底已恢复清明,“自然是主修此功,直指金丹。“
“我问的不是修炼。“彭臻系好腰间玉佩,抬眼直视她,“是去处。“
晨风吹散雾气,露出少女冰冷眸光。“立刻回南无门,取走魂灯,否则等师父找上门,我想逃也逃不掉。“
彭臻忽然按住她忙碌的手:“或许……他根本没机会离开鬼方秘境。“
“不可能。“乔幼薇抽回手,继续整理着衣衫,“师父早知道尸水河出路。“
“但他最后去了天鬼埋骨处。“彭臻望向远处乌云山,那里正聚起一团诡谲的紫云,“那地方极为凶险……“
少女沉默的片刻:“即便如此……也要先取魂灯。“
“我同你一起。“
……
西北州,须弥山。
南无门千年古刹便坐落于此莲台圣境。
山势如叠嶂莲台,九重佛殿依山势层叠而上,鎏金宝顶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晨钟暮鼓间,梵唱声随山风流转,终日不绝。
山脚无苦镇香火缭绕,朝圣者摩肩接踵。
青石板上叩长头的信徒额间沾尘,却都言说此地佛光可涤心魔,洗尽铅华。
乔幼薇与彭臻踏着暮色归来,青石阶上落叶簌簌。
守门童子提着灯笼迎上前:“乔师姐回来了。“
乔幼薇绛色罗裙上还沾着寒露:“师尊可曾回山?“
童子面露诧异:“师尊不是与师姐同去的么?“
穿过月洞门时,彭臻忽然驻足。
廊下青铜灯盏映着他凝重的面容:“看来云石真人果真在鬼方秘境遭遇不测。“
“慎言。“乔幼薇指尖拂过院中那株千年菩提,“师尊若在秘境陨落,魂灯必灭,宗门早该警钟长鸣。“她仰头望向最高处那座沉寂的洞府,“此刻这般寂静,说明师尊安然无恙,我们还是尽快取走魂灯离开为妙。”
两人沿着排水暗渠潜入内院。乔幼薇的洞府就在药师殿后,门前那株百年菩提树竟已枯萎大半,枯枝在月色下如同鬼爪。
她咬破食指,将血滴在门环兽首的眼眶里。
“吱呀——“
尘封已久的石门缓缓开启。
洞府内积了厚厚一层灰,唯独供桌上的几盏青铜魂灯纤尘不染。
灯芯燃着豆大的幽绿色火苗,映得灯身上“乔幼薇“三个血字格外刺目。
乔幼薇一把抓起魂灯,朱唇轻启。
吹灭魂灯。
恰在此时!
“咚——咚——咚——”
三声震天钟响骤然撕裂夜幕,自大雄宝殿方向轰然荡开,余音震颤山峦。
紧接着,钟声如疾风骤雨般连绵不绝,一声比一声凄厉,惊得满山栖鸟簌簌飞起,黑压压地掠过血月。
彭臻瞳孔骤缩,一把攥住乔幼薇手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