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市火车站那片,是有点名堂的“地界儿”,看来是新蹿起来或者换了一拨人,胃口不小,手段也够黑。
“光阳叔…那…那货…”李铁军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是杂货铺的血本。
“货,我来拿。”陈光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钱,一分没有。打了我的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又转向柜台边的张小凤,“小凤,铺子交给你了。账目弄清爽,有急事去酒厂找程叔或者知川。”
张小凤是个精明的女人,知道轻重,立刻点头:“姐夫你放心去,铺子有我。当心点!”
她眼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
陈光阳没再废话,转身就往外走。李铁军挣扎着想说什么:“光阳叔,我跟你去!我认得那小胡子……”
“你躺下!”陈光阳头也没回,声音斩钉截铁,“伤没好利索,去了是累赘。看好铺子,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铺门。
“铁军,听光阳叔的!好好养着!”孙野对李铁军说了一句,又冲张小凤点点头,赶紧追了出去。
吉普车再次发动,引擎的轰鸣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
陈光阳坐进驾驶室,对刚拉开车门坐进来的孙野道:“上车,跟我去红星市。”
孙野一愣:“好!”
陈光阳挂上档,车子猛地窜了出去,“你眼神好,记性也不差,跟我去认人。真动起手来,你那把子力气也不是吃素的。”
孙野一听这话,非但没怕,反而眼睛一亮,一股子彪悍劲儿上来了:“妥了光阳叔!咱哥俩去会会那帮王八羔子!敢动咱们的人,抢咱们的货,反了他们了!”
吉普车在县城不算宽阔的积雪街道上加速行驶,车轮卷起雪泥。
陈光阳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通往红星市的公路。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冷硬的杀气。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铅灰色的天空低垂,远处的山峦在雪雾中若隐若现。
寒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刮。车里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寒气更凝重。
孙野摩拳擦掌,眼神里憋着一股火。
陈光阳则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沉默,却蓄满了随时能爆发的力量。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红星市火车站那帮“小鬼儿”,敢开两千块的天价,下手这么黑,要么是背后有人撑腰,要么就是新来的愣头青不知死活。
不管是哪种,他陈光阳这块骨头,都不是那么好啃的。
那批广货价值不菲,但更重要的是,这事关“陈记”的脸面!
如果这次忍气吞声交了“买路钱”,以后他陈光阳的货,在这条线上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
这口恶气,必须出!
这货,必须一分钱不花地拿回来!
还得让那帮不长眼的东西,长长记性!
吉普车咆哮着,冲出了东风县城,沿着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省道,义无反顾地朝着东南方向的红星市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冰雪的嘎吱声,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会面”敲响的战鼓。
风雪似乎更急了,前方通往火车站的路上,等着他们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吉普车卷着一溜黄尘停在红星市火车站广场外沿。
陈光阳推开车门,狗皮帽檐下那双眼睛鹰隼般扫过嘈杂的人流车马。
空气里煤烟灰混着牲口粪便和廉价烟草的味道,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光阳叔,咱是先去市局找李局长孙局长,还是……”
孙野跟着跳下车,搓着手问道,脚上的新军勾鞋蹭着地上的浮土。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透着兴奋。
跟着光阳叔进市里,还是头一遭。
“急啥?”陈光阳弹了弹棉袄前襟沾的灰,下巴朝人声鼎沸的站前广场和旁边那条挤满小摊、板车、扛大包苦力的小街一努。
“先转转,闻闻这红星市的味儿。”
孙野立刻会意,这是要摸情况。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八成新的蓝布棉袄,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没往气派的出站口主广场扎,反而一头钻进旁边那条更显杂乱、货物与人流搅成一锅粥的辅街。
板车轱辘碾过坑洼路面的闷响、力工粗粝的号子声、小贩尖利的吆喝,还有不知哪传来的争吵,混成一团热烘烘的背景音。
陈光阳步子不快,眼神却像梳子,细细梳理着街两边的景象。
堆着麻袋的板车旁,蹲着几个眼神游移、叼着烟卷的闲汉。
一家挂着“国营红星旅社”破旧木牌的门脸旁边,支着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炉子,炉子后头,几个半大小子缩着脖子,眼神却不安分地瞟着过往行人鼓囊囊的行李。
更远处,靠近铁路货场围墙那片相对僻静的拐角,几个穿得流里流气、胳膊上刺龙画虎的青皮,正围着一辆堆满麻袋的独轮车,跟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满脸愁苦的老农推搡拉扯。
“妈的,老梆子!懂不懂规矩?这块儿是‘刀爷’罩的地界儿!
想过这道坎,不留下点‘辛苦钱’,你这两袋山货连根毛都甭想推出去!”
为首一个豁牙黄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脏兮兮的手死死揪着麻袋口不撒开。
老农佝偻着背,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几位小兄弟,行行好!这是给市里亲戚捎的救命口粮啊,真…真没钱了!刚下火车盘缠就……”
“没钱?”旁边一个塌鼻梁的混混怪笑一声,抬脚就踹在独轮车轱辘上,车子一晃,麻袋差点翻下来。
“没钱就他妈拿货顶!这两袋山菇木耳,爷几个替你‘保管’了!”说着就要动手去扯麻袋。
“操!”孙野看得火起,袖子一撸就要往前冲。
他以前在东风县街面混,最见不得这种欺行霸市、专捏软柿子的下三滥。
刚迈出半步,肩膀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按住。
陈光阳没说话,只是眼神冷冽地扫了他一眼。
孙野像被浇了盆冰水,那股冲动的火气“滋啦”一下灭了。
他猛地想起光阳叔的规矩。
遇事看准了再动,莽撞要不得。
他缩回脚,憋着气,老老实实跟在陈光阳身后半步。
只见陈光阳不慌不忙,分开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径直走到那伙混混和老农中间。
他个子高大,穿着半旧的军绿棉袄,戴着那顶标志性的深色狗皮帽,往那儿一站,像半截铁塔。
自带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
正拉扯的双方动作都是一顿。
“干啥玩意儿?想管闲事?”豁牙黄毛斜乜着眼,打量着陈光阳这身“土气”的打扮,语气带着轻蔑。
“哪条沟里爬出来的?懂不懂红星市的规矩?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