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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梦控师(1 / 2)

李明在茅厕的角落里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

稷下学院的晨课钟声即将敲响,书院西侧的茅厕已是人满为患。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灰与檀香混合而成的怪异味道。

李明从小便对于如厕之地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这种感觉一直延续至今。小时候,每当他不肯乖乖睡觉的时候,家里的奶娘总会给他讲一些关于茅厕里的鬼怪故事来吓唬他。久而久之,这些恐怖的画面就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阴影依然挥之不去。

明兄,这边! 一声呼喊传来,打断了李明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柳儿正站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示意。柳儿是李明打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两人可谓青梅竹马。如今,柳儿更是女扮男装来到稷下书院求学,继续陪伴在李明身边。

李明赶紧穿过人群,朝着柳儿走去。好不容易挤到了她身旁的那个空位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间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好,地龙翻身啦! 不知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嗓子。

李明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而此时距离他最近的正是正在解手的方方,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遥。方方被吓得脸色煞白,怒目圆睁地瞪着李明,嘴里嘟囔道:你这家伙,走路不长眼睛啊?

面对方方的指责,李明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想了半天,他只能无奈地说道:哎呀,真不是我的错呀,每次我一进茅厕,这里就会发生地震……

这倒是实话。自他有记忆起,每次如厕总会遇到些怪事。

他索性整理衣袍,放弃了如厕的念头。

走出茅厕,外头刚下过一场细雨。书院西苑空地上,不知谁放置了一张用来练轻功的软垫,像极了孩童玩的蹦床。软垫旁铺着黄色碎石子,在雨后泛着湿漉漉的光。

“去玩玩?”柳儿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玄妙也在一旁——他是李明在书院的至交。

三人跳上软垫,却发现它又脏又湿,中间还积着一洼雨水。深秋的寒风吹过,几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玩得不甚尽兴,他们便踏着石子路往讲堂走去。

到了书院正门,李明的布鞋已沾满泥泞。他在门旁的水坑里涮了涮脚,抬眼瞥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马车——那是崇真的座驾,乌木车身,两匹纯黑骏马。周围还停着几辆类似的车辆,都是书院里有权势的师长所有。

李明低下头,快步走进书院。

讲堂在一栋三层木楼里,他需先找到楼梯。可奇怪的是,平日里熟悉的楼梯今日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生锈、掉色的铁质窄梯,歪歪斜斜地杵在角落,看上去根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他看着同窗们轻巧地登上楼去,心中愈发焦急。试了好几个楼梯,不是爬到一半就断了,就是窄得无法落脚,全然违背常理。

“你们为何不走正堂大梯?”老师问道。

李明如梦初醒——是啊,书院正堂有宽阔的木制主楼梯!他连忙道谢,转向主楼梯跑去。踏上坚实宽阔的台阶,他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几乎是一路跳跃着向上奔去,超过了前方几位慢行的同窗。

与他一同上到三楼的,还有一个胖和尚。那和尚穿着明黄僧袍,头顶裂开一道伤口,鲜血不断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他却浑不在意,脖子上围着一块拭血的白巾,正笑呵呵地与一位同窗打招呼。

李明心中一惊,匆匆别过脸去。

上到三楼左转,快到甲班讲堂时,他暗自祈祷:今日授课的可千万别是素羽老师。那位素羽老师教授算学,为人严厉,李明一见他就心中发怵。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从窗棂望进去,站在讲台上的正是素羽老师。更糟糕的是,日头已西斜,墙角的滴漏显示已是申时五刻——他迟到了整整一个下午。

李明硬着头皮走到门边,低声道:“学生来迟,请老师恕罪。”

素羽老师停下讲解,冷冷看了他一眼:“进来。”

讲堂里所有同窗的目光都投向他。李明低着头走到自己往常的座位,却看见一个陌生少年坐在那里,正与他的老同桌天隐低声说笑。两人个头相仿,年纪似乎也差不多,相处得颇为融洽。

“你的座位调到了。”素羽老师淡淡道。

他这才看见,一排墙角、靠近废纸篓的位置,多了一套桌椅。他默默走过去坐下,发现前面坐的是仙堒和谈慕——这两位倒是他欣赏的同窗。

“至少前后都是合得来的同窗。”他试图安慰自己,但心底明白这是自欺欺人。被挪到角落、被取代的滋味,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

课间时分,新来的同桌凑过来低语:“你知道吗?实验班的红尘炼心出事了。”

红尘炼心是李明在实习商号时的掌柜,年纪轻轻就经营着一家不小的铺面。在梦中,他竟也成了稷下书院的同窗。

“出了何事?”

“据说他与某人调换了什么学习方法,前几日突发脑溢血,如今独自住在隔壁实验班的斋舍里,行动都很困难。”同桌叹息道。

李明震惊不已:“难怪...以前我就觉得红尘炼心说话比常人缓慢,想来那已是前兆了...”

这时,素羽老师重重咳嗽一声,讲堂里重归寂静。李明坐在角落,看着前方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学题目,忽然意识到:书院上下似乎都在全力备考。

他低头掰着手指计算:离乡试还有多久?需要温习多少经义?撰写多少策论?

想着想着,他突然一愣:等等,我不是已经中举了吗?三年前就...

这个念头如闪电划过脑海的瞬间,整个梦境开始颤动、模糊。李明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从稷下书院的书桌前,从那角落的座位上,猛地向后拽去——

他睁开眼,看见了自家床帐的绣花顶棚。

晨光透过窗纸,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李明躺在榻上,回味着刚才那个漫长而诡异的梦。柳儿、玄妙、方方、素羽老师、流血的和尚、患病的红尘炼心...这些熟悉的面孔在梦中交织,编织出一个关于恐惧、羞耻与自我欺骗的幻境。

他坐起身,推开窗。现实中的书院钟声正在远处响起,浑厚而真实。

但梦中那个坐在角落、自我安慰的少年,似乎还在某个平行的稷下书院里,继续着他的挣扎。

晨钟的余韵在书院上空缓缓消散,李明穿过栽满翠竹的庭院,朝西苑走去。柳儿通常会在晨课前去藏书楼东侧的“聆风亭”温书,那是她偏爱的一处僻静角落。

果然,还未走近,便看见柳儿倚在亭柱旁的身影。她今日仍作男子装扮,一袭月白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若非熟识之人,很难看出她是女儿身。晨光透过竹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兄?”柳儿抬头,见李明神色有异,合上手中的《道德经》注解,“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睡安稳?”

李明在石凳上坐下,沉吟片刻:“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后心里仍不踏实。”

“哦?说来听听。”柳儿为他斟了一杯清茶。

李明从茅厕的拥挤说起,说到地震时的摇晃,湿冷的蹦床,生锈的窄梯,流血的胖和尚,是被赶到角落座位的羞耻,以及红尘炼心患病的消息。他叙述时,柳儿的表情从好奇逐渐变得凝重。

“你记得那个流血的和尚长什么样吗?”柳儿突然问。

“圆脸,很胖,穿着明黄色僧袍,头顶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却笑嘻嘻地跟人打招呼...”李明努力回忆,“脖子上还围着白巾擦血,可血根本擦不完。”

柳儿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明兄,你还记得我们七岁那年,村里来的那个游方和尚吗?”

李明一怔,记忆的闸门被猛然推开。

那是初春时节,村口来了个胖和尚,自称云游四方,化缘修庙。村里的孩童们见他肥胖憨厚,便围着他嬉笑,有顽皮的甚至用石子丢他。和尚不恼,总是笑呵呵的,还从布袋里掏出麦芽糖分给孩子们。

一天下午,小李明和小柳儿在村后山玩耍,发现那和尚独自坐在破庙前,用一块白布按住额头。他们悄悄靠近,才看见和尚额角有一道伤口,正渗着血。原来白天他被几个大孩子用石块砸了,却一声没吭,依旧笑呵呵地分完了兜里几块糖。

“小施主莫怕,”和尚发现他们,依然笑着,“一点小伤,不碍事。”

后来和尚在村里待了三天就离开了。临行前,他摸了摸李明的头:“小施主心善,但眉间有郁结。记住,有些事,痛了就要说,伤了不必笑。”

当年的李明懵懂点头,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也忘了那个和尚的模样。

“是他...”李明喃喃道,“可梦中他伤在头顶,不是额角。”

“梦会改头换面,”柳儿轻声道,“但神韵骗不了人。明兄,你总把事情闷在心里,受伤了也强作无事,这不正像那和尚吗?”

李明默然。柳儿说得对,他从小就学会隐藏情绪。父亲早逝,母亲多病,他是家中长子,必须早早学会担当。受了委屈不说,遇到困难不哭,久而久之,连自己都相信那些伤口不存在。

“梦中的楼梯呢?”柳儿又问,“你说它们生锈、窄小,根本上不去,这让你想到什么?”

李明皱眉思索,一个画面突然闪现:那是他十岁时,母亲病重,家中无力再供他上私塾。他偷偷跑到镇上学堂外,扒着墙头看里面的学生念书。学堂的楼梯是木制的,宽阔结实,而他只能躲在墙外,像个小偷。

“我...曾经很害怕上学堂,”他缓慢地说,“怕别人看出我家贫,怕缴不起修金,怕先生提问我答不上。每次走进学堂,就像要爬一座爬不上的山。”

柳儿握住他的手。这动作若在平时显得逾越,但此刻无比自然。他们是总角之交,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

“那蹦床上的水坑,门口的泥泞,数学课的迟到...”柳儿轻声说,“明兄,这个梦里满是你的恐惧——对污秽的恐惧,对狼狈的恐惧,对迟到的恐惧,对被取代的恐惧。”

“还有红尘炼心的病,”李明补充,“我祖父是脑溢血过世的,发病前毫无征兆。我总担心...”

“担心自己也会那样?”柳儿问。

李明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仅是担心自己。梦里的红尘炼心,明明是我的掌柜,却成了同窗,还因为与别人‘调换学习方法’而患病。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儿沉思片刻:“你说过,红尘炼心经营商号的方法与旁人不同,常有些新奇想法,也因此受过排挤。梦是不是在说,与众不同需要付出代价?或者...你害怕自己若特立独行,也会遭受惩罚?”

一阵晨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李明感到一阵寒意,不是来自风,而是来自这些被说破的恐惧。

“最让我难过的,”他低声说,“是玄妙、壶志士,还有你,在梦里都在,却没一个人帮我。我尿急找不到位置时,地震差点摔倒时,爬不上楼梯时...你们都只是旁观者。”

柳儿的手紧了紧:“明兄,梦是你自己的。梦中我们没帮你,也许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开口求助过。即使在梦里,你也在独自硬撑。”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得李明头晕目眩。是啊,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自承担。母亲病重,他独自上山采药;家中拮据,他默默多做工;书院考核,他熬夜苦读也不愿请教同窗。他总以为求助是软弱,却从未想过,有时候,不求助才是另一种固执。

“我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有一丝难得的脆弱。

柳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亭外逐渐明亮的天色:“辰时了,晨课要开始了。今日第一节是什么?”

“算学,素羽老师授课。”

“你怕他吗?”

“...怕。”

“那今日课堂上,若他有提问,你举手应答一次,如何?”柳儿转回头,眼中有关切,也有鼓励,“不必等被点名,主动举手。答对答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在害怕的事情面前,向前走一步。”

李明苦笑:“这与我那些梦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柳儿站起身,理了理长衫,“你梦中那些上不去的楼梯,是不是因为你只敢找偏僻窄小的?那宽敞的主楼梯一直存在,只是你‘忘了’。明兄,有时候我们不是没有路,是不敢走那条最显眼的路。”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紧闭的门。李明想起梦中,当有人提醒“还有大楼梯”时,他如释重负的心情,以及奔跑上楼时的欢快。

“我试试。”他说。

“不只是试试,”柳儿微笑,“是做到。下学后,我还在这里等你,听你说说举手答问的滋味。”

晨钟再次响起,这次是催促学子们前往讲堂的钟声。两人起身,一前一后走出聆风亭。竹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像无数个微小而完整的梦境。

算学讲堂里,素羽老师正在讲解《九章算术》中的方程篇。这位老师年约五旬,面容严肃,声音洪亮,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苛。讲堂里静得能听见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李明坐在中排靠窗的位置。按照惯例,素羽老师会在讲解完后提问,被点到的学生需到台前演算。以往每到这时,李明都会低下头,避免与老师视线接触。

今日不同。

当素羽老师写下第三道例题,转身扫视讲堂时,李明感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右手。

讲堂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同窗惊讶地看向他,连前排的玄妙也回头投来疑惑的目光。素羽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只罕见举起的手。

“李明?”素羽老师眉毛微挑,“你要演算?”

“是,学生想一试。”李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足够清晰。

素羽老师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走向讲台的那段路,不过十几步,李明却觉得无比漫长。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惊讶的、看热闹的。有那么一瞬,他想退回去,假装这只是一时冲动。

但他想起了梦中那些根本上不去的楼梯。

他走到木板前,接过老师递来的白垩笔。题目并不简单,是三元一次方程,需要巧设未知数。李明静心凝神,开始在木板上书写。起初手有些抖,字迹歪斜,但写着写着,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自己活了过来,引导着他的思路。

设田为x,设鸡为y,设雏为z...他一步步推导,白垩笔划过木板的吱呀声成了讲堂里唯一的声响。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又似乎在加速流逝。当他写下一个得数,放下白垩笔时,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素羽老师仔细查看他的演算过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思路清晰,步骤完整,”老师评价道,随即指出一处细节,“此处设未知数时,若用‘通分同’法更为简捷,但你的解法亦能得正解。不错,下去吧。”

李明行礼,转身走回座位。这次,脚步轻盈了许多。坐下时,玄妙偷偷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他面前的案几上,照亮了摊开的算学书。

原来主动举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原来即使解法不是最优,只要思路正确,也能得到认可。原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自己,并不一定会招来嘲笑。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梦中那个流血却微笑的胖和尚。那和尚并非不痛,而是选择在痛中依然保持对他人的善意。而他李明,可以选择不再用微笑掩盖伤口,但也可以选择不因恐惧而退缩。

下课的钟声响起。素羽老师布置完课业,抱着书卷离开。同窗们陆续起身,讲堂里恢复了喧闹。

“明兄,今日可真让人刮目相看啊!”玄妙凑过来,拍他的肩,“平时不见你出声,一鸣惊人啊!”

李明笑笑,没多解释。他收拾好书卷,快步走出讲堂,朝聆风亭走去。

柳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石桌上摆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豆粥。

“如何?”她问,眼中带着笑意。

李明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豆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

“我举手了,”他说,“也上台演算了。素羽老师说‘不错’。”

柳儿眼睛一亮:“呢?感觉如何?”

李明仔细回味那种感觉——心跳如鼓的紧张,众目睽睽下的压力,解题时的专注,得到认可时的释然。这些感受交织在一起,复杂而真实。

“像爬上了一座一直不敢爬的山,”他最终说,“从山顶往下看,发现风景并不可怕,反而很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