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随意客栈的厢房内亮着油灯。青鸟四人围站在案桌旁,目光齐齐落在桌上那一小堆雪白的粉末上,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王仙君那句 “霹雳珠的药粉”,像一把钥匙,瞬间勾起了青鸟在江州与圣灵教交锋的记忆。
他转头看向王仙君,眼神里带着几分审慎:“仙君,你看仔细了?当真没看错?”
“错不了!” 王仙君语气十分笃定,眼神却掠过一丝复杂,“先前我潜入圣灵教救阿姐时,七郎阿兄曾带我去给教众送饭,亲眼见过这东西。当时我好奇多问了一句是何物,还被他斥了几句,说不该问的别问。”
青鸟闻言,眉头微蹙 —— 他也想起了当初在江州那处山洞里,陈七郎正是用霹雳珠救了他。那珠子虽只比拳头略大些,引爆时却威力惊人,碎石飞溅、火光冲天的景象,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收回思绪,转向樊铁生,沉声问道:“阿兄,你方才潜入官驿时,除了这些粉末,可曾看见过漆黑的铁球之类的东西?”
樊铁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像炮弹那样的硬物?” 他想起青鸟未必见过炮弹,便顿了顿,补充道:“我仔细查过那些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密封的瓷罐,罐子里清一色都是这种粉末,除此之外,再没看见其他物件。”
石胜抬手捻起一小撮粉末,指尖轻轻摩挲 —— 那粉末细腻如沙,触之微糙,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他又微微倾身,用鼻子轻嗅了嗅,眉宇间渐渐凝起几分郑重,随即笃定道:“这里头掺了些涅阳丹的碎屑,量虽不多,但若是将这些粉末装入铁球点燃,爆炸时产生的冲击,足够打破修为者的法力,甚至能致人死地。”
“确实如此。” 青鸟当即接话,语气里带着对过往的忌惮,“此前在江州,我潜入圣灵教分舵时,曾亲眼见过霹雳珠的威力 —— 不过拳头大的铁球,炸开时却能开山裂石,碎石飞溅的力道连寻常护心甲都挡不住,着实惊人。”
樊铁生忽然话锋一转,看向青鸟问道:“青鸟,你手上的白明石,是从何处得来的?”
青鸟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挠了挠后脑勺才笑着回道:“这石头是我小时候和凤锦、凤鸣一起找到的。那会儿我们有次去后山玩,凤鸣不小心踩空掉进了一个深洞。我和凤锦急着救她,便顺着藤蔓爬了下去,在洞里寻她时,发现角落有一具骸骨,这白明石就放在骸骨旁,通体裹着一层透明晶石,看着稀奇,我便抱回了师门。”
说到这儿,他指尖不自觉蜷了蜷,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唇角,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后怕,声音也轻了些:“后山原是师门禁地,我们三个当时年少莽撞,偷偷摸了进去,偏还不慎惊动了掌门师叔 —— 最后被罚在思过崖关了二十日禁闭。”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语气里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现在再想,那山洞里藏着多少凶险,当时能完好无损地爬出来,已是天大的万幸了。”
王仙君瞧着师父这副 “当年闯祸如今仍心有余悸” 的模样,喉间忍不住泛起一阵痒意,想笑,却又碍于师徒名分不敢放肆,只得死死憋着。可那笑意偏不听使唤,从眼角眉梢里漫出来,他慌忙抿紧嘴唇,指尖悄悄按了按嘴角,才勉强掩去那点藏不住的促狭。
正说着,青鸟话头一转,眼底添了几分亮色:“后来,师父将那石头剖了,还从里面细细打磨出五颗通透的白明石来。”
这话刚落,石胜便忍不住插话,语气里满是好奇:“既是这般难得,那你们玄门中人平日里用的白明石,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青鸟闻言,神色缓了缓,回忆着过往:“师父先前曾跟我说过,大唐本土产的白明石,质地本就不纯,里头杂着不少矿渣,能磨出可用的白明石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要说上好的白明石,最近的产地原是碎叶之地,只可惜如今大唐国力不如从前,疆域缩了不少,碎叶早落在他国手里,再难直接采得。”
话到此处,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惋惜,又很快稳了稳心神,抬眼继续道:“不过好在商贸往来还没断,偶尔会有异国商人带着碎叶的白明石过来。虽说价格不菲,但若能摸透其中的门道,辨得清成色、找得到靠谱的渠道,倒也能寻到些可用的。”
石胜闻言,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细看,沉吟片刻后分析道:“你看这粉末里,还掺着不少杂色矿粒,碾得虽细,却能瞧出杂质的痕迹。如此看来,这些白明石粉末纯度确实不高,十有八九是大唐境内所产的料子。”
青鸟也伸手攥了些粉末在指间轻轻摩挲,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他虽随身带着打磨好的白明石,却不懂如何分辨粉末里的门道,便抬眼看向石胜,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追问:“那这粉末…… 终究是能用,还是全然无用?”
石胜没直接答,反而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止白明石不纯,连里头掺的涅阳丹,也杂着不少废料,算不得正经成色。”
话音落,他抬眼朝一旁的樊铁生递了个眼神。樊铁生心领神会,当即转身走到床榻边,一把扯下床榻上搭着的素色床单,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石胜目光扫过案几,见案头那盆绿植底下,垫着块巴掌大的青石板,便伸手将石板抽了出来,拂去表面的浮尘,稳稳放在桌心。接着他从方才的粉末里舀出一小撮,细细铺在青石板中央。
做完这些,他才从怀中摸出火折,转头看向青鸟三人。三人见状,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留出安全距离。石胜自己也尽量拉开与青石板的距离,手腕微抬,将点燃的火折轻轻凑向那一小撮粉末。
“唰 ——”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在屋内亮起,瞬间晃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便钻入鼻腔,带着几分灼烈的气息。待那刺眼的白光稍褪,众人再看时,青石板上的粉末已燃起簇簇火苗,只是火势很快变小,转而化作幽蓝的火焰,在石板上静静燃烧,一缕淡然的白烟袅袅升起,又渐渐在屋内散得无踪。
等青石板上的蓝火彻底熄灭,四人这才围拢上前查看。只见原本铺着粉末的地方,赫然留下一块焦黑的灼痕,灼痕中央还陷下去一个深约半指的小坑,边缘的石板被烧得微微泛白,透着几分灼热的余温。
青鸟盯着那处灼痕,忍不住低声感叹:“方才那粉末不过豆粒大小,竟有这般威势,更何况里头还掺着不少杂质 —— 若是纯料,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的王仙君却瞧着青石板上的痕迹,眉头微蹙,脸上满是疑惑。他在圣灵教时虽见过这类粉末,却从未亲眼见过霹雳珠爆炸的景象,实在瞧不出其中厉害,便转头看向青鸟,轻声问道:“师父,就凭这一个小坑,算很厉害吗?”
青鸟重重一点头,语气笃定:“何止是厉害,这威力已经远超寻常的燃火之物!”
话音刚落,“啪” 的一声脆响突然响起,众人目光一凝,只见那青石板竟从灼痕处裂开细纹,紧接着细纹蔓延,整块石板 “哗啦” 一声裂成了三四块,散落在桌面上。
樊铁生看着碎裂的石板,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朝廷竟带着这些粉末在此地现身,还派了重兵把守,若只是寻常物料,断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 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缘由?”
青鸟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他心中虽也满是疑虑,却也无从推断其中究竟,只能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底。
此时窗外夜色已深。青鸟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角沁出些许水光,显然是倦意上来了。几人见状,也不再继续探讨,樊铁生上前将遮窗的床单撤下,重新铺回床榻,又与石胜、王仙君一同告了辞,转身回了各自房间歇息。
青鸟待三人走后,吹熄了桌案上的油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他缓步走到床榻边躺下,脑海中起初还盘旋着那些关于粉末与重兵的疑问,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嗜睡的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连带着那些未解的疑惑,也暂时淹没在了梦乡之中。
青鸟在昏沉的睡意中浮沉,隐约听见敲门声。那声音起初遥远,渐渐清晰,伴随着一个沉稳的嗓音:“青鸟,醒了吧?我来给你疗伤。”
是石胜的声音。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应了声:“来了。”这才发觉天已大亮,金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披衣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开门时,阳光顷刻间涌来,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石胜站在门外,一身青衫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见他开门,石胜微微一笑:“打扰你休息了吧?但治疗不可断。”
青鸟抬手遮了遮光,待眼睛渐渐适应了明亮,才看清石胜面上带着关切之色。“无妨,”他轻声道,侧身让出路来,“倒是让阿兄受累了。”
石胜点头进屋,药箱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片刻后,治疗结束。青鸟将衣襟拢好,系上衣带。石胜则仔细地将工具、药瓶等物一一收回医箱,口中嘱咐道:“伤势已渐好转,这些时日切记不可动用法力。待再过几日伤势稳定,调养一月,便可痊愈了。”
青鸟点头应道:“多谢阿兄。”
正说话间,店伙计端了温水进来供青鸟洗漱。清韵代与王秀荷也跟着伙计身后步入房中。原来二人一早便已起身,清韵代心疼青鸟多日劳顿,有意让他多睡片刻,便未曾唤他。直到石胜前来疗伤,又见伙计送水,这才带着王秀荷一同过来。
清韵代待青鸟洗漱完毕,便走上前,自然而细致地替他理了理衣领、束好腰带。她动作轻柔,眉眼间凝着关切。一切整理妥当,她才抬眼温声道:“饿了吧?我们去吃早饭。”
青鸟微微一笑,应道:“好啊。”随即转向一旁的石胜:“阿兄,一同去吧?”
石胜提起医箱,道:“我先将药箱放回房里,顺便叫上老樊和仙君。”说罢转身走向隔壁房间。
青鸟三人便在门口等候。不过片刻,便见樊铁生和王仙君随着石胜走了出来。几人相互道了早,寒暄几句,便一同朝大堂方向行去。
三人还没走到大堂,喧闹声便顺着楼道口涌了过来 —— 杯盏碰撞的脆响、客人的谈笑声、伙计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满是烟火气。待推门走进大堂,更是一眼便见里头热闹得快坐满了,连角落的小桌都围了人,只余下两三张空桌还没来得及收拾。
言嫂正踮着脚在柜台给要走的客人结算,手指在算盘上拨得 “噼啪” 响。张问正招呼刚进门的客人,脸上堆着笑;另外几个伙计更是脚不沾地地忙活着,有的端着托盘穿梭在桌间上菜,热汤的白汽熏得额角冒汗;有的拎着茶壶给客人添茶水,壶嘴倾斜时动作利落;有的正在为刚入座的客人报菜名,帮助客人点菜。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却忙而不乱。
青鸟的目光下意识往前扫去,落在大堂进门左手边靠墙的四桌人身上 —— 这四桌坐了二十余人。前三桌的人穿的都是清一色的青色长衫,年纪跨度不小,年长的看着四十出头,最年轻的也有二十上下。他们的衣衫制式相同,细节处却显露出窘迫:有的衣料被浆洗得发白发软,领口袖口磨出了毛边;有的在肘部、膝盖处打了补丁,用的碎布颜色与原衫相近,看得出是精心缝补过的;只有少数几人的长衫还算崭新,可布料上的光泽却有些发暗,显然也是浆洗过十几次的旧物。
最后一桌的情形却大不相同。这桌围坐着六人,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上的青衫料子比前几桌的细腻不少,领口绣着暗纹;头上戴着一顶与头等高的方冠,用一根素面金簪固定,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面相儒雅,眉骨上的眉毛却疏疏淡淡,胡须也不多,下巴处只留着寥寥几十根,其中一根格外长,垂到衣襟处,他说话间总爱用指尖轻轻捻着那根长须,神态间透着几分沉稳。
最惹眼的是额头正中那道红色条纹 —— 长约两寸,宽如小指,颜色不是画上去的浓艳,也不是纹绣的死板,而是从皮肤下隐隐透出来的,带着几分奇异的光泽。
青鸟目光一凝,心中当即有了答案 —— 这分明是蓬莱山太乙彤光府独有的九转丹炁真诀的法力显化!
他早年曾听师父闲谈提及,这九转丹炁真诀堪称彤光府的镇派绝学,玄妙非凡。整套功法按法力精深程度分为九品,可纵览彤光府近五百年的传承,初代开派祖师张极尘穷尽毕生修为,也只修到第五品;此后门中弟子资质渐衰,再无人能及祖师高度 —— 能将功法练至第三品的,已是门中翘楚;而能突破至第四品的,数百年间也不过寥寥三人,足见其修炼之难。
据说这九转丹炁真诀有个显化特征:修士练至第三品时,额头会浮现出一道浅红色线条,淡得像抹了层胭脂;而能突破到第四品的,那道红线会骤然加深,颜色如赤砂染就,不仅会变宽,长度也会增至两寸,一眼望去便自带威严。
青鸟心中暗叹 —— 他曾听师父说,彤光府传承数百年,能触及第四品的已是凤毛麟角,更别提窥得第五品门槛。可没曾想,到了这一代,竟出了个冷澈兮: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便已稳稳站在第四品境界,更有传言说,他早已摸到了第五品的门径,距离初代祖师张极尘的高度,不过一步之遥。
青鸟心中瞬间清明:这儒雅男子,想必就是师父口中那位惊才绝艳的太乙彤光府现任掌门冷澈兮。
冷澈兮身旁坐着位中年女子,圆圆的脸蛋透着温婉,桃眼含笑,薄唇轻抿,穿着一身水绿色襦裙,发髻上只簪了支珍珠钗,瞧着端庄亲和,想来便是他的妻子王瑾。两人身侧还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捧着茶碗不停喝水,显然是被菜辣到了,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鬓边的发丝都被浸湿。她身旁三个年纪稍长些的男子,正围着她忙前忙后:一个给她添茶水,一个往她碗里夹清淡的青菜,还有一个递上干净的手帕,语气里满是殷勤。
青鸟看这情形,便知这少女定是冷澈兮的女儿冷璎了。
青鸟身形微转,目光便落在了大堂另一侧的窗边 —— 那里正坐着一行白衣女冠,素白的道袍衬得她们身姿清雅,正是栖霞观瑶光真人一行人。瑶光真人最先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来时,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以示问候,神色温和从容。
坐在瑶光真人身旁的那位身形微胖的女冠,也跟着注意到了青鸟一行人,同样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几分客气。其余几位年纪稍长的女冠,或是正用茶勺分茶,或是刚夹起一筷菜,见了他们也都停下动作,颔首示意,彼此间虽未言语,却透着几分熟人的默契。
唯独窗边另一桌年轻女冠们,此刻正聚在一处窗户前热闹得很 —— 有两人干脆趴在窗台上,手指着远处的天际,嘴里不停发出惊叹;其余几个女冠也凑在窗边,顺着她们指的方向望去,不时传来 “哇,这也太美了!”“你看那云,像不像仙鹤!” 的雀跃声,满是鲜活的朝气。
栖月也在这伙年轻女冠之中。她站在最右侧,一只手轻轻搭着身前女冠的肩头,另一只手扒着窗沿,伸长了脖颈往窗外瞧,眼底亮闪闪的,满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