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的水浑浊如汤,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泥沙,不断冲击着新筑的堤坝。陈庆之卷起裤腿站在及膝深的河水中,冰凉的河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五十岁的他鬓角已经斑白,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这里再加三层沙袋!\"他指着堤坝一处薄弱点喊道,声音虽因连日的呼喊而沙哑,却依然充满力量,\"今晚还有大雨,决不能让洪水冲垮李家村!\"
周围的村民们闻言加快了动作,将装满泥土的麻袋一层层垒起。陈庆之亲自扛起一根木桩,用力插入松软的河床。泥水溅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溅起一路水花:\"将军!建康来人了,说有圣旨!\"
陈庆之眉头一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让他们等着,我忙完就去。\"
\"可...可是宫里的公公说,是急诏...\"小兵结结巴巴地补充道,眼中满是惶恐。
陈庆之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木桩交给身旁一位年长的村民:\"老李,按我刚才说的做,我去去就回。\"
岸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三名身着锦袍的太监正不耐烦地踱步。为首的赵公公见陈庆之满身泥水地走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又堆起谄媚的笑容:\"陈将军,陛下有旨意。\"
陈庆之单膝跪地,雨水从他湿透的白发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奉皇帝诏曰:即日起,陈庆之改任郢州刺史,征北将军,督荆北诸军事,收复荆北失地。\"赵公公尖细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陛下有口谕:'诸将之中唯庆之深得朕心,望卿不负厚望,收复失地,拒北虏于外。'\"
陈庆之低着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北伐中原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七千白袍横扫北魏三十城的辉煌,最终却因元颢的愚蠢而功亏一篑。如今刘璟亲征,大胜梁军十万,汉军气势如虹,此时出兵岂非以卵击石?
\"陈将军?\"赵公公见他不语,催促道,\"还不领旨谢恩?\"
陈庆之缓缓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皱纹流下,像是无声的泪水:\"臣...领旨。\"
赵公公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郢州尚有三万兵力,那刘璟小儿放回我军将士五万,陛下说将这五万人一并拨给将军。将军有八万之众,当可收复失地了。\"
站在陈庆之身后的副将胡僧佑闻言,脸色骤变。他在心中暗骂:\"他娘的,陛下真是老糊涂了!这五万人还他妈不如不给!被北虏放回来的兵,哪还有胆子跟北虏作战?\"
陈庆之却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臣必竭尽全力。\"
待宣诏太监满意离去后,陈庆之站在雨中久久不动。胡僧佑忍不住上前:\"将军,这仗怎么打?那五万溃兵士气全无,见了汉军怕是腿都软了!\"
陈庆之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看到了那个令他既敬佩又忌惮的对手——汉王刘璟。
\"僧佑,我今年五十了。\"陈庆之轻声道,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将军...\"胡僧佑欲言又止。
\"五十知天命。\"陈庆之继续道,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滴落,\"我与那刘璟虽为敌手,却惺惺相惜。能在有生之年再与他战一场,也是幸事。\"
他突然转身走向营帐,背影忽然挺得笔直,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传韦放和你兄长来见我。再派人去各地,把散落的白袍军老兄弟都召集起来。\"
胡僧佑眼前一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将军是要...\"
\"不错。\"陈庆之掀开帐帘,眼中燃起久违的战火,\"我们再和刘璟战一场。让天下人知道,白袍军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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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城,汉军大营。
烈日当空,校场上尘土飞扬。刘璟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汗珠,正与亲兵比试箭术。他拉满长弓,弓弦发出令人胆寒的震颤声,一箭正中五十步外的靶心,引来周围将士一片喝彩。
\"大王神射!\"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刘璟转头看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兵,约莫十四岁,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这孩子虽然瘦小,但站姿笔直,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
\"你叫什么名字?\"刘璟问道,随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
\"回大王,小人窦毅,原是李将军麾下。\"年轻人单膝跪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