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政连的晨号刺破薄雾时,我总在被子里打个激灵。那号声比校工的起床铃早半个钟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开第五中学的黎明。
我急忙起来叠被子。连长王木的声音粗粝如砂纸:\"豆腐块的棱角要像刺刀那样锋利!谁的被角塌了,早操后操场罚站!\"
女寝靠窗第三张床永远空得最早。金凤的军绿色床单铺得像块铁板,连皱褶都像是用尺子量着压出来的。她的牙缸搪瓷边磕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白瓷,却总摆在脸盆架最左一格,和其他人的成一条直线,分毫不差。
站队时,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金凤,她正在往辫子上缠红绸。金凤比我们大两岁,是副连长,也是全校女生的标杆。白衬衫扎在军裤里,皮带勒出利落的腰线,让我想起样板戏里柯湘举枪的模样,英气里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 小老弟,发什么愣?”金凤发现了我呆呆地看她。“没、没什么,金凤姐。\"我脸红了起来。
金凤面向全连:“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跑步走!”一连串口令,像连珠炮一样,清脆响亮。
金凤瞥了眼我叠的被子,露出惊讶的笑容:王木连长没罚你?”我摇摇头:“没有。”他这是看你新来的,照顾你呦!”今晚轮到我参加巡逻,金凤转身从床底下拖出巡逻用的木棍。“今天跟我一组,”她把另一根木棍塞给我,“记住,巡逻时眼睛要像探照灯,盯着街角的阴影。”
木棍上的毛刺扎得我手心发痒。我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布鞋后跟磨得有些歪了。
每晚八点,解放军老张和小李会准时出现在专政连门口。老张的五四手枪枪套总擦得锃亮,油光能照见人影;小李的武装带扣是铜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们排成两队,王木走在最前,金凤断后,脚步声踏碎九门巷的寂静。
“提高警惕,防火防盗!团结起来,争取更大胜利!”那口号声撞在古城墙的青砖上,弹回来时已经散了一大半。王木说这是为了恐吓坏人,让他们不敢作案。可我总觉得,那些藏在门后的眼睛,正透过门缝偷偷打量着我们。
走进昏暗的小巷,队伍会自动散开。王木的手电筒光柱在暗处游移,像条不安分的蛇。去年冬天就是他,在供销社后的煤堆里揪出了个窃贼。那人怀里的布袋鼓鼓囊囊,倒出来全是刚偷来的肥皂和雪花膏,都是些凭票才能买到的紧俏货。
“这种盗贼,就该狠狠批斗。”金凤当时咬着牙说,木棍在掌心转了个圈。
七月的晚风带着热烘烘的气浪,吹得人昏昏欲睡。巡逻队往回走时,九门巷口的老槐树下蹲着两个黑影。王木的手电筒突然亮起,光柱像把刀劈开夜色:“谁在那儿?”
男的被反剪着手时还在挣扎,女的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月光落在她脚上,一双白运动鞋格外显眼——是回力牌的,洗得有些发白,鞋边却刷得干干净净。
“是五中的。”小李认出来了,“三班的林薇薇,外号‘小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