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陈恪还是徐家,都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的存在啊!
然而,陈恪对徐崇右的叫嚣根本置若罔闻,仿佛听到的只是几声犬吠。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衙役会意,毫不客气地用力一推搡:“走!”便将仍在叫骂不绝的徐崇右粗暴地拖拽了下去,声音渐渐消失在通往牢狱的甬道深处。
处理完主犯,陈恪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目光转向堂下那些战战兢兢的商人,语气缓和了许多:
“尔等不必惊慌。本官依法办案,惩奸除恶,乃分内之责。你等且安心回去,照常经营。今日只是初审,待证据齐备,本官自会再传尔等过堂结案。上海府的法度,必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商人们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连连叩首:“谢青天大老爷!谢府尊大人明镜高悬!”
陈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惊堂木轻拍:
“退堂!”
“威——武——”
堂威声中,陈恪起身,拂袖转入后堂。
暮色渐沉,书房里早已点起了数盏明亮的油灯,将宽大的书案照得亮如白昼。
陈恪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笔走龙蛇,时而批阅,时而凝思。
窗外隐约传来牢狱方向若有若无的叫骂哭嚎声,他恍若未闻,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于他而言,徐崇右不过是个自作自受的蠢货,在牢里体验生活纯属咎由自取,自己顺手给他上了这堂“社会险恶”的实践课,没收费已是格外开恩,自然更不需他感恩戴德。
就在他刚批复完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条陈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人未等通传便踱步进来,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开口道:“我的陈知府真是好威风啊!这才半日功夫,外面可都传遍了,说你靖海伯铁面无私,丝毫不给当朝首辅面子,当众就把徐阁老的亲侄少爷给枷了送进大牢,真是雷厉风行,令人叹服!”
陈恪闻声,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从容地将笔尖最后一点余墨在砚台上舔净,这才搁下笔,抬眼看向来人,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我道是谁敢不经通报就直闯本府书房,原来是文长兄省亲回来了?一路辛苦。”
来人正是徐渭,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旅途劳顿也掩不住的兴奋与不羁。
他与陈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徐渭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舒了口气:“刚进城就听了这出好戏,连家都没顾上回,就先来你这儿讨杯茶喝,顺便看看咱们的‘陈青天’是如何料理那纨绔的。”
这时,书房门再次被推开,常乐带着一名侍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见徐渭在座,并不惊讶,微笑着对陈恪说:“恪哥哥,忙了一下午,该用晚膳了。”她又转向徐渭,“徐大人也在,正好,妾身习惯多备了些饭菜,若大人不嫌弃,便一同用些吧。”
徐渭本是豪放不羁之人,加之与陈恪夫妇极为熟稔,当下也不客气,抚掌笑道:“夫人来得正好!徐某远道而归,腹中正唱空城计,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叨扰贤伉俪了!”
侍女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取出,摆在书房一侧的小圆桌上,虽是家常菜色,却做得极为精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陈恪和徐渭移步桌前坐下,常乐则自然地走到书案旁,顺手帮陈恪整理起一些散乱的账目文书。
徐渭看着常乐娴熟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子恒啊子恒,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征战能执锐,理政可安民,回到家中,还有弟妹这般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贤内助为你打理琐事,真真是羡煞旁人也!”
陈恪正夹起一箸笋片,闻言挑眉,促狭地看向徐渭:“好哇!文长兄这话我可记下了,回头定要原封不动地学给嫂夫人听,到时你可不能不认账!”
徐渭先是一愣,随即与陈恪一同放声大笑,常乐在一旁也忍俊不禁,书房内顿时充满了轻松的气氛。
笑过之后,徐渭饮了口酒,神色稍正,切入正题:“子恒,玩笑归玩笑,此事你当真想清楚了?徐华亭毕竟是当朝首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如此不留情面,将他侄儿下狱,这记耳光打得可是响亮。就算他徐阁老顾全大局,未必愿意亲自下场为你这学生侄儿趟这浑水,但心中难免会记你一笔。”
陈恪将菜从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淡然道:“文长有所不知,我那位座师,心里记我的帐,怕早已是厚厚一摞了,多这一笔,也不算多。”
徐渭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大笑,举杯向陈恪示意:“哈哈!倒是我糊涂了!竟忘了咱们的陈子恒,可是树敌无数的‘孤臣’!清流嫌你揽权夺利,严党余孽恨你断其根基,多少人想除你而后快,你不一样稳坐这上海滩?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这么个理儿!”
陈恪摆手,语气平和:“倒也谈不上树敌,不过是理念不同,各为其志罢了。至于今日之事,我也非一时意气。近来上海蒸蒸日上,觊觎这块肥肉的人越来越多。若有些安分守己的商家,因畏惧权贵,被强取豪夺之后,却见官府无所作为,必然会对上海的法度失去信心。这种‘官不护民’的口碑一旦形成并传播开,对上海信誉和未来的伤害是巨大的,千金难换。”
他顿了顿,继续道:“说来也巧,徐崇右这愣头青,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他若真按市价,规规矩矩盘下店铺,本分经营,我就是再想找徐阁老的麻烦,也拿他毫无办法。可惜,他偏要选最蠢的一条路。既然如此,正好拿他立威,给所有想来上海发财的人提个醒:在这里,就得守我陈恪定下的规矩!”
徐渭听得连连点头,追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依律严判,杀鸡儆猴?”
陈恪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文长兄以为,我为何要‘择日再判’,将他先收监候审?这等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在于,要看对方如何出招。是徐家派人来说情?还是我那座师亲自施压?或是动用言官弹劾?先等等看吧,水浑了,才好摸鱼。”
徐渭看着陈恪成竹在胸的模样,深知这位年轻上司的谋略远非常人可及,便也不再担忧,举起酒杯:“好!那徐某就拭目以待,看子恒你如何将这盘棋下活!来,喝酒!”
两人举杯对饮,窗外夜色渐浓,而书房内的灯光,依旧明亮而坚定。
常乐在一旁安静地整理着账目,偶尔抬头看看丈夫与好友谈笑风生的侧脸,嘴角噙着一丝温柔而骄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