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阮俊驰忍不住了，低声道：“那之后的事情，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但是你应该看出来了——秦奉先他，失忆了。”
萧见信拿出手机打字，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
【他还记得多少？你还记得多少？】
阮俊驰低头，声音有些发闷：“我没忘。怎么可能忘掉那些东西呢……”
他揉了揉脸，像是要驱散某种沉重的情绪，再次沉默下来。
萧见信没有催促他讲话，他明白这些事情很难接受，一个死而复生的恶人出现在眼前。
他将视线从阮俊驰那成熟了不少的脸上挪开，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或许他不该出现。这里会有几个人期待他的出现？
可能在阮俊驰眼里，他是个讨厌鬼吧。
良久，阮俊驰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说道：“秦奉先他不算完全失忆，因为他只是……把关于你的事情，都给忘了。”
萧见信放在手机上的手指摩擦了片刻屏幕，无力垂下。
诡异又合理的答案，甚至是对他们之间那段纠缠过往最为残酷、也最合适的一个注解了。
在秦奉先终于被修正、走向“正确”的一生中，最刺眼、最不和谐的那个音符，被彻底抹去了。
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反倒值得高兴。
阮俊驰没有看萧见信的反应，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地说着：
“丰城那次后，我们活下来的所有人都加入了北联。秦奉先加入北联军队，很快就晋升了，这三年来，他服役做任务，一次比一次去更远的地方，解救流浪者回北联。”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那之后一直在找秦奉先的父母，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他们很好，一直在北联。”
“秦奉先这些年过得很好，他好像完全忘记了你，虽然有时候会问我，丰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我没有告诉他你的存在。”
“我以为你死了，我什么都没跟他讲。你的事情，丰城的事情，我跟秀雅、萧景他们都坦白了，他们也答应我会对秦奉先隐瞒你的存在。”
说到这里，阮俊驰猛地捂住双眼，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知道，应该是你救了秦奉先，我们才能活下来。但是，你知道吗？秦奉先他忘记你之后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可能会更好……对不起，萧见信。”
萧见信呆愣着，盯着桌上水杯中自己扭曲的倒影，脑中一片混乱。
对不起？阮俊驰对不起他什么？是因为隐瞒，还是因为……内心深处认同“他消失更好”这个选项？
可这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
换位思考，他也会这样做的。
耳边继续传来阮俊驰带着哭腔的絮絮倾诉的声音，远得恍若隔世，却又带着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拉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硝烟弥漫、一切崩坏的终点，和起点：
“秦奉先！秦奉先！你活着！”
秦奉先刚撤下来，满身尘土与凝固的血迹，眼神因过度杀戮和消耗而显得空洞麻木。身前猛地窜过来一个人，挤开了所有疲惫而狼狈的战友们。
秦奉先定睛一看，是阮俊驰。
他也狼狈无比，脏兮兮的脸上，两条白净的泪痕冲刷了脏污，又哭又笑，显得滑稽无比。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秦奉先笑不出来。战场让他双颊麻木，情绪和大脑也一并麻木，眼前、耳边的一切，都离他很远很远，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的心脏在超运载的躯壳下猛烈地跳动，情绪却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掀不起一丝波澜。
还活着的医护人员立刻将他扶到一旁检查，而那道哭哭啼啼的声音也一直跟随着。
直到，阮俊驰的哭脸凑到了他面前，嘶吼般问道：
“秦奉先！萧见信呢！？”
就是这一句。
咚——
秦奉先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麻木的躯壳寸寸碎裂开来。
而一脸惊慌和担忧的阮俊驰扫了一眼秦奉先的身躯，便明白了一切。
那些本该落在身上的可怕断裂伤，全部消失了。
活死人肉白骨……这样的能力就连在神话中，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阮俊驰盯着秦奉先恍惚的眼神，嘴唇颤得厉害：“他…死了么？”
而秦奉先只是困惑道：
“谁死了？”
阮俊驰脏污的脸上迅速落下两行泪来，让刚从惨烈的战场下来的秦奉先都愣了愣。
良久，他才道：
“……没事，一个……朋友。”
“滴滴滴滴滴！”回忆猛地被热水壶完工的提醒音击碎。
水壶里的水蒸气争先恐后跑出来。
秦奉先低下头，凝视着水蒸气，如雾气般缓缓散尽。
他拔掉电线，清澈的热水落进杯中。
回到桌边，给周野发了条信息：
【昨天的事谢谢了。】
周野秒回：【给那个新人转关系？小事哥们，记得明天带去体检，不合格不能进军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