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刻圣躬如何?”
这话问的随意,内侍的腰弯得更低,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午后大怒......难免伤身,陛下不肯宣太医正,只传了李院使悄悄诊了脉。方才忽然放下折子,说要见您。”
内侍顿了顿,补充道:
“只召您一人。”
他的姿态,十足十的谦卑,恭敬,有问必答。
俗话说,宁惹阎王,不惹小鬼。
旁人若是伺候在皇帝身旁,见过满朝官员毕恭毕敬的模样,‘太傅’之位,肯定不放在眼中。
然而,这内侍心里却也很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内侍下人们心里瞧不起太子,可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位太子太傅,却是个长袖善舞,胸有城府之人。
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可不但能挤走白山长当上太傅,还与笐侯,长平侯,朝中各大臣关系颇近,甚至又在不知不觉之时,又受陛下垂青。
如今若有大事小情,皆喜欢召太傅入宫谏言......
往后太子继位,依太子那能力手段,只怕少不得仰仗太傅,开罪这样的人,莫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不成?
内侍心中清楚得很,姿态便越发谦卑,虽这条路太傅也已经走了无数次,却仍如从前一样辛勤引路。
寄奴也不再多问,只微微颔首,抬步便向宫门走去。
绛衣内侍们如潮水般无声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簇拥着这位皇朝真正的中流砥柱,没入那沉沉暮色与重重宫墙的阴影之中。
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响,一下,又一下,沉着而孤直。
直至,太极宫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中愈发巍峨,也愈发森然。
内侍停步于太极宫前,寄奴迈步,正要独自去面对狂风骤雨,半步之后,却又停住脚步,扭头问道:
“还有一件事,想劳烦王公公......”
内侍立马诚惶诚恐接话道:
“不敢不敢,有事儿太傅只管吩咐杂家,杂家都记在心里。”
寄奴与此人相熟,倒也不多废话,只道:
“说来惭愧,我这太傅之位得来不正,白山长本来才该得此位置,只是陛下与太子后来碰巧又属意于我,这才有此阴差阳错。”
“白山长心有不甘也是常理,只是我近日听说,他从前广收门生,又有不少寒门学子想要一同上奏请疏,为白山长讨回公道......”
“我虽身正,可也怕陛下误会。”
内侍一愣,旋即笑容满面道:
“太傅放心,杂家虽只是个内侍,可年纪大,资历高,宫中也有不少义子。”
“既然太傅开口,那往后每日递到陛,便挑出来......烤烤火。”
阎王易动,小鬼难缠。
正是此理。
若是没有真正一条心的心腹,看似整个江山都在一人手中,实则连底下发生何事,甚至是东宫舍人当街撕扯太子,皇帝也一无所知。
他们愿意给皇帝瞧,皇帝才能知道。
内侍已经年迈,笑眯眯的模样温和又亲厚,寄奴也笑。
两人眯着眼在廊下,活像两只一老一少的狐狸。
寄奴笑过,便道:
“今日来时匆忙,周身未尝带一物......”
“不过,先前公公曾提过一嘴入宫前还有个妹妹,我倒是为您打听了些消息,容我先去见陛下,劳烦公公等一步,晚些出来,我们再细聊。”
内侍神情顿时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
寄奴不再多言,径直转身,走入太极宫中。
穹顶的雪意纷纷扬扬,已有些老态的内侍站在廊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听到什么。
恰在此时,一个年纪尚轻的义子凑到他身边,问道:
“干爹,太傅这是让您帮着扣留往御前的奏疏?可咱们不是收下白山长五百两,答应白山长及他的学生,要将奏疏递到御前吗?”
“咱们......咱们到底是听太傅,还是听白山长?”
义子年纪小,不懂许多事。
年长内侍抬眼,望了一眼天,许久才似没绷住一般,压声骂道:
“帮个屁的白山长!”
“太傅这一张一弛的手段,八百个白山长都不能和他比!赶紧把钱还给姓白的,让他趁早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