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来说,切风航行是可以达到超风速航行的,这也在后世帆船上得到了验证,但在如今的大明,逆风航行是无法达到顺风航行时候的速度的。
从刘家港到辽东,洪武年间最快的记录是八天的时间,而他们切风航行到山东就花费了十天的时间。
这不是大明硬质帆船设计上的缺陷,而是受制于造船的材料。这个时期之所以会出现硬帆比不上软帆,是因为硬帆的大小是受限的,像大鸟船的主帆就重达万斤,若是继续加大还会更重,直到折断桅杆、压断船只龙骨。
从形态上来看,硬帆船普遍比之软帆船要矮一些,风帆与船体高度大致是 1:1,而软帆船则可以达 1:1.5,甚至是 2倍。
气流是分层的,更高的船帆、更大的受风面积可以使得软帆船拥有更大的推力,但是在遇到极端气候的时候,软帆船往往会因为来不及收回他们那套复杂的风帆而连人带船去海底见龙王。
这是登莱水师的失职,本来登辽海道是他们常走的航线,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接替东番水师领航,然而他们却赶着回家过年了。
郑彩不是没有走过登辽海道,但那时候是夏天,顺风航行,还有登莱水师护航、东江水师接应,根本不用他操心航行的问题,只需要跟着旗舰排排走就行了,如今却是傻眼了!
此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虽然逆风,但风向、风速都是很稳定的,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冬天也会有飓风的问题,并且已经达到了烈风的级别,逆风航速慢的原因就在其中。
切风航行只能在风速较慢的时候实行,若是风力太大,切风的时候会把桅杆给折断。
寒潮是在夜里来袭的,人是几乎无法预判到的,只有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好在各支水师的素质虽然良莠不齐,但应对大风天的基础技能还是存在的。
情急之下,水师将士操刀就砍,粗大且坚韧的主帆缆绳要砍上四五刀才断,不过绳子还在藕断丝连的时候,就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重力而被拽断了。
“闪开!”
轰隆,风从虎、云从龙,寒潮伴随而来的却是电闪雷鸣。闪电划破黑夜的一瞬间,黄参将看到了这恐怖的一幕:
只见断裂的缆绳快若闪电般鞭打而至,将他的表弟硬生生抽成了一团血雾。黄参将脑海里一片空白。
呕!黄参将一个没忍住,将入夜前刚喝下没多久的粥水全都吐了出来。别看他是酒场豪杰,但他当兵那么久,却一个人都没有杀过,这样的血腥场面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缆绳的血腥一鞭将甲板上的围栏都给抽碎了。随着缆绳的断裂,整面船帆迅速掉落,先是席子抽动的刷拉拉的响声,而后是轰隆一声,尘埃落定,几乎就要倾倒的旗舰迅速回正。
同样的一幕也在这支庞大船队的几乎所有船只上上演,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千帆尽落,这支船队变成了海面上光秃秃竖着几根桅杆的“澡盆子”。一片嘈杂之中,似乎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狂风夹杂着雨雪发出冷漠无情的呜呜声。
黄参将跪在表弟的残躯旁,呜呜地哭。这小子常常以给表嫂告状来威胁他,可这一次,轮到黄参将无法面对自己的表兄表嫂了。这小子从小就没了爹妈,是兄嫂拉扯长大,偶尔也接受其他表亲的接济。
成年以后,说要干大事、赚大钱补贴家用,所以就跟他上了船。这臭小子贪财,可是这坑蒙拐骗弄来的钱,他自己都舍不得花啊!
上下打点混了个把总,每个月四两银,寄回去三两五钱。黄参将乐得给他坑点小钱,就当是给这小子的伙食补贴了,可没想到……
“将军,外面冷,回屋里吧,将军,将军?!”
黄参将此时耳朵里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痛恨饮酒,甚至觉得这次事故是他酗酒所遭受的天谴。若不是他贪杯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或许他们就已经赶在这场风暴之前入港了,他的表弟也不会死了。
他的亲卫家丁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却因为他脸上恐怖的表情不敢再去打搅,只能找人协调了几件棉衣披在自家将军的身上。可是寒潮扑面而来,再怎么穿衣服也比不过室内,滞留在甲板上的黄参将就这样被冻坏了,染上了风寒。
舰队已经跨越了大半的路程,眼看就要抵达旅顺港了,没想到却遭遇了这么一遭。他们按照惯例下锚,却发现锚链太短,够不着海底;卸下船帆的船只,也再没有其他办法操纵了。
如果是内陆的平底沙船、楼船,还有可以人力划桨,他们这些海船几层楼那么高,下层也没有设置划桨仓,如今就只能胆战心惊、眼睁睁地看着船只被海风和海浪推着走,祈祷船只之间不要发生碰撞,或者是触及礁石。
第二天正午,风速差不多降低到了安全范围,各布政使司水师接驳缆绳,再次升帆,船队逐渐恢复秩序。
一番清点之下,四支舰队共损失大鸟船一艘、福船七艘、四百料钻风海船十三只,共损失粮食一万两千石,折损士兵七百人!当然,有的船没有找到遗骸,不排除部分船只只是失散迷航的可能。
海上风波不定,出海讨生活的人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心理建设。相比于这一支数万人的庞大水师,七百人的伤亡虽然惨痛,但也还没到无法接受的地步,物资的损失更是微乎其微。但尴尬的一点是,他们现在迷路了。
大海茫茫,他们失去了一切参照物,因为昨夜的混乱,他们无法及时记录舰队的当前位置,海图和更漏簿就成了一张废纸。
正确的做法是等到天黑再进行牵星指引,但问题是寒潮就是半夜来袭的,他们不能保证等下去会不会再遇上烈风,或许这短暂的白天才是他们宝贵的航行窗口期。
既然没办法确定自己的位置,那么朝着西北走一准错不了。他们虽然不确定自己被吹到了什么地方,但被往什么方向吹还是可以确定的,这便是几位指挥使商议出来的结果。
“留几条船搜救一下吧。”郑彩提议。
“不妥,昨夜那样的情况,掉水里的就算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如今咱们连自己在哪都不清楚,留下几条船,你确定他们可以安全返航么?!”沈寿岳沉声道。
唉,郑彩重重叹了口气,轻轻念了一句“妈祖保佑”!
船队扬帆起航,一路上遇见了大量船只残骸,打捞上来二百多具苍白之中透着青紫色的尸体。似乎他们恰好走到了来时的正确航道之上,怀揣着沉重同时又有些庆幸的心情,他们将残骸当成了信标一路前行。
但直到傍晚,也没有见到陆地的轮廓,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船都能够被吹跑,这些破木头片子难道就会锚定在原地吗?
郑彩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又航行了三天,这一次终于见到了陆地的轮廓,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的将士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舰队爆发了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是哭是笑。
不管跑到了哪里,只要还沿着海岸,就不用害怕。此时的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还是比较浅的,茫茫大洋深处到底有没有龙王,大家也不知道。
朝鲜王京汉城,这里本来是个儒家文化浓厚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一座满城。
景福宫内,阿敏又一次宿醉不醒,服侍他的朝鲜金家贵女被他打得一块青一块紫的,身上几乎不见一块好皮。
他本就是个残暴之人,以前要受老汗管着,后来又忙着跟皇太极争权夺利,如今好了,他受封朝鲜王,除了需要每年上缴三百万石粮食、十万个奴隶以外,朝鲜这里他最大,想干啥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