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的死亡犹如暴雨后的阴霾,深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久仇未消再添新仇。
嬴渠梁就这般静静抱着孩子,一双眸子很是平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因为暴风雨来临前,总是风和日丽的。
没有言语,嬴渠梁、公孙鞅在一众余家乡父老畏惧的眼神中转身就走。
从太傅府到甘龙府邸需要走一炷香,三千零五步,如果这三千零五步走完,甘龙还拿不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
那么…
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与此同时。
太师甘龙坐在一张木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如同一滩烂泥紧紧贴合。
明明烈日高照,可这房间里却是一点光亮都没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唯有甘龙那双绝望又带着希望的瞳孔若隐若现。
他不知道自已在这里坐了多久,只知道自打余朝阳死亡消息传回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
就像是儿女远游的父母般,每隔几炷香就会询问一番,希望能从千篇一律的回答中听到新的答案。
可结局注定是失望的。
那伙胆大包天刺杀余朝阳的毛贼,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活生生消失在了秦国,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雁过不留痕,必定受过专业训练,且还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抓住流放陇西路途间隙,一击毙命。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伙人绝非一时兴起,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这几个硬性条件一出来,足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答案呼之欲出。
哪怕不是和秦国有着血仇的魏国,也指定和其脱不了干系!
可…知道了罪魁祸首又如何?
在没有抓到凶手前,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天下人只知道余朝阳死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是。
甘龙双眼如墨,发出平静询问:“还没有消息吗?”
这声音干瘪至极,像数十天未喝过水一样,像金属铁门划过瓷砖发出‘嘎吱’声,听得人寒毛骤立,眉头紧蹙。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道身影从一旁的阴影中钻出,表情惶恐道:“禀太师,还没有…”
一阵沉默后,甘龙又才问道:“君上还有多久?”
“三分之一炷香。”
这话像是刑场上的行刑号令,顷刻斩去了甘龙心中最后的希望。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沉默之后是大笑,笑声声音从最开始的如雷贯耳慢慢变小,蕴含着后悔、坎坷、揪心等等情绪。
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释怀。
善谋算者,定死在谋算中,人…往往会在自已最擅长自信的领域中被他人打败。
或许早在陷害太子嬴驷那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只是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以至于一点准备空间都没有,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笑声渐渐归于平静,精气神全失的甘龙缓缓从木椅上站起来,旋即噗呲一笑:
“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锋芒,落了下乘。”
“但凡年轻个十年,本太师又何至于行如此小人手段,都说他余朝阳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可本太师崭露头角时…又何尝不是大才呢?”
“罢了罢了,总不能让小辈给比下去不是?”
甘龙重重一叹,言语中满是释怀。
随着木门被缓缓推开,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洒满整个屋子,甘龙下意识用手遮挡。
可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晒太阳后,就又悻悻放下了手,一脸惬意的享受起来。
很快,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为首的,是孟、西、白三族家主,以及那日跟随他跪在议政殿前的百官。
望着视死如归的三人,甘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会起兵造反呢。”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坦然面对的,三族起兵造反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甘龙显然是低估了几人。
孟氏家主一席单衣,轻轻捻了捻白须,轻笑道:“太师此言就多多少少有点侮辱我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