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大军是四月初一到达咸宁的,凯旋的当日,咸宁城万人空巷,都候在大街上等候大军的归来。楚轶作为朝廷的代表,着亲王皮弁服,在咸宁城外十里迎候郡主归来。
这次的迎接,在东宫的示意下,举办的特别隆重,楚轶完全以代天子行赏的身份主持整个大典的进行。早在得知郡主剿灭伪王后,楚轶就拢起西安府的整套行政班子,开始着手这个凯旋仪式。从选址设坛,搭设辕门,陈设御座,人员安排等,都超过了对外大战获胜的行赏规格。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流于表面的迎接仪式,而是东宫想借此宣告天下:诸藩王皆为臣子,谋逆之罪不因身份而轻饶。郡主大义灭亲,自当受得起这超规格的嘉奖。
从京城紧急赶过来的礼部尚书吕震带着天子敕书跪呈楚轶,楚轶面色严肃,动作恭敬流畅,将敕书双手呈给站在身边的宣敕官。宣敕官声音洪亮,吐字有力,将郡主讨逆的过程和功绩都讲的清清楚楚,也将皇帝的犒赏广而告之。
待宣敕官宣读完毕,楚轶弯腰将郡主扶起,哦不,现在该成为公主了,东宫代天子行赏,封长安郡主为长安公主,追封驸马茹鉴为荣献王,茹子期为恭懿世子。
“公主,快请起!”楚轶扶住公主满是伤疤的双手,手下的触感,让楚轶心下一震,双手尚且如此,身体的伤害不知几何,“堂姐,你受苦了!”楚轶褪去身为皇子的严肃和端庄,到底还是低声道了一声辛苦。
公主满头白发,且比之前稀疏了很多,隐约可见头皮。面色苍老,嘴唇苍白,双目浑浊且带着无尽地疲惫。最主要的是,原本英姿挺拔的她,现在已然躬身佝偻,宛如一介普通老妪。公主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未能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反而使得面部表情扭曲狰狞:“楚王言重了!”说完这五个字,就再也没有出声,后续的仪式和步骤,她都是在陈泽的搀扶下完成的。
西北的明珠,在家破人亡后,彻底失去了她的光泽。
陈泽看到楚轶的时候,并没有认出这位王爷曾经和他并肩作战过,只是一直传说在口中的人,如今见到,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这个搅和的西安府天翻地覆的男人,如今正装正冠,面相柔和,双眼中带着悲天悯人,那一声低低的“堂姐”,让陈泽感慨万千。帝王家的亲情,无一不是在给皇权让路,这一声“堂姐”,含了多少的血脉亲缘又含了多少的虚情假意呢?
庄严肃穆的迎接仪式结束后,楚王和公主并行入城。全城百姓齐聚中央大街两侧,欢呼声震耳欲聋。西安府常年遭受土匪的袭扰,多少家庭破碎,多少性命枉死。如今长安公主一举剿灭,不明真相的百姓,对长安公主感恩戴德,顶礼膜拜。
“堂姐,百姓都感念你的功绩,还西安府一个太平,堂姐你居功至伟。”楚轶小心地陪着好。
公主神情淡然,似乎这般热闹与己无关,只是一味地加速,朝腾蛟别院赶去。那里,她的丈夫和儿子们都在等着她。
楚轶看着公主远去的背影,也是无奈,好在陈泽及时补位,才让队伍不至于难看。
“王爷恕罪,公主只是太累了。”陈泽斟酌着用词,最终只找了个“累了”的借口。
楚轶没有着恼,只是接着陈泽的话道:“堂姐,不是累了,是心死了!诶!”说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军队漫步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带头的几个高阶将领,却始终不见战胜的兴奋,只有统一的肃然。几乎全军都知道,这场平叛剿匪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奉若神明的一藩之王,是连青会背后最隐秘的主子。他养着军队,又养着土匪,平时就以剿匪为名,拒绝朝廷向北境调兵;若是时机成熟,军队和土匪合流,那就是一支强大的造反军队。可那些被土匪杀死的无辜百姓呢?那些被土匪掠夺去的无数财富呢?都是他伪王走向皇位的垫脚石吗?这应该吗?这活该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受伤的终究只有百姓。这让一心想保家卫国的将领们如何因这场所谓的剿匪胜利,而高兴起来?尽管朝廷的封赏贵重又厚重,但真正的军人在接到这般赏赐之时,是没有骄傲之感的,只有羞愧难当。
犒劳大军的晚宴,是在咸宁的秦王行宫举行的,隆重又丰盛,几乎大大小小的将领都列席参加。楚轶代表朝廷宣读了犒劳赏赐的诏书后,就挥手让大家纵情放松。长安公主则没有出席,她一头扎进腾蛟别院后,就未再现身,一切的礼仪和流程都是由陈泽代她完成。这本不合规矩,但是看在茹鉴那孤勇一跃的壮烈上,楚轶按下了随行言官的笔头:“公主家破人亡,一些俗例,就不要计较了。”随行言官不是个书呆子,闻言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墨。
宴饮进行的时间很长,酒精的麻痹感,美食的满足感,逐渐将有些冷清的现场带动的热闹起来。特别是舞姬和士兵们合作演绎的军舞,更是将气氛拉满。大小将领们的轮番敬酒,让重伤未愈的楚轶难以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