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公子田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时间!现在时间就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敌人最惧怕的东西!随着烈日继续烘烤,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敌我双方所有人的体力、耐力都在被这地狱般的环境急速榨干!益中和演凌的军队会越来越疲惫,越来越难以组织起决定性的、足以彻底击垮赵柳的攻势。而我们……”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南方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带:“我们向南撤退的路途虽然同样艰辛,但只要保持住阵型不被彻底冲散,只要赵柳那边能顶住,我们就能利用这‘僵持’赢得的宝贵时间,逐渐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红镜武用力点头,补充道:“而且,南边再过去数十里,地形会更加复杂多变,有几处狭窄的隘口和湍急的河流可以利用!只要我们退到那里,益中那几千疲惫之师想要追击就更难了!甚至……如果我们能提前布置,或许还能在那里给他们一个‘惊喜’!”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战意。
“对,‘难以通过’!”耀华兴代表的思路也豁然开朗,“他们追击的路途会变得越来越‘难以通过’,不仅要面对我们留下的阻击,更要面对这恶劣环境和自身极限的挑战!每多一分疲敝,每多一分损耗,他们‘吞掉’我们的可能就减少一分!反之,我们只要熬过眼前这段最艰难的路程,熬到益中他们的兵锋被疲惫和距离拖钝,‘被吞掉’的危险就会大幅降低!”
红镜广年轻气盛,兴奋地接口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支持赵将军顶住!确保大部队能持续向南移动!利用这该死的鬼天气,把敌人拖垮!拖死在这片蒸笼里!”
公子田训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后方那片被烟尘、汗水和血腥笼罩的战场,声音沉稳有力:“不错。僵持已现,生机便在僵持之中。益中和演凌想速战速决,我们偏要跟他打一场‘疲惫之战’。看谁能在这片酷热的地狱里熬得更久,看谁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传令下去,集中我们所剩不多的饮水,优先供应后方苦战的将士!务必让他们撑下去!撑到敌人先垮!”
他们的判断精准地切中了战场的关键脉搏。随着时间的推移,烈日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仿佛要将大地最后的生机也蒸发殆尽。森林南岸的空气扭曲得更加厉害,视野都有些模糊。战场上的形势正如田训等人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
南桂城的士兵们疲惫欲死,每一次举起沉重的兵器格挡都感觉手臂灌满了铅块,每一次迈开灌了沙土般沉重的双腿都仿佛是最后一次。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盐分在皮肤上析出白色的结晶,喉咙里如同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灼烧的痛楚。他们依靠着赵柳近乎冷酷的调度指挥、依靠着寒春如同磐石般稳定军心的身影(她甚至数次亲自带领亲卫突击,斩杀了几个试图突破防线的敌军小头目,墨绿的葡萄氏战甲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依靠着对生的极度渴望和对家乡南桂的最后一丝眷恋,死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阵亡者的尸体被无情地留在原地,很快被烈日和尘埃覆盖。
然而,他们的敌人——益中和演凌的军队——状态更加糟糕!他们作为长途奔袭的进攻方,承受着更大的体力消耗和心理压力。益中本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那马匹口鼻处喷出的白沫早已干涸成黄褐色的硬块,马身上的汗水混合着灰尘,结成一道道泥泞的沟壑。他身上的玄铁重甲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身体,头盔下的脸孔涨得紫红,汗水顺着眉毛、胡须不断滴落。他不断嘶吼着下达命令,声音却因脱水和急躁而变得嘶哑难听。他看到自己麾下那些曾经以一当十的悍勇之辈,冲锋的势头一次比一次迟缓,有些人甚至在冲锋途中就因为体力不支或中暑而直接倒地不起,再也没有爬起来。士兵们眼神中的凶悍被一种深切的茫然和生理性的极限痛苦所取代。演凌依旧如同鬼魅,他的身影偶尔在混乱的战场边缘闪现,每一次出现都能精准地收割几条生命。但他那身诡异的贴身穿梭在人群中的黑色紧身衣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精悍却也流露出几分狼狈的轮廓。他的呼吸也失去了往日的绵长平稳,变得急促起来。更致命的是,目标核心(赵柳、寒春等人)始终处于重重护卫之中,且警惕性极高,他尝试了几次突袭都未能奏效,反而差点被赵柳身边悍不畏死的亲卫拼死挡下,手臂上还添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长时间的潜伏、爆发、再潜伏,在如此酷热的环境下,对刺客的意志和体能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僵持,变成了更加纯粹、更加残酷的消耗战!双方的士兵如同两股浑浊的、粘稠的泥流,在灼热的大地上缓慢地、笨拙地碰撞、挤压、又缓缓分离。每一次碰撞都带走数十乃至上百条生命,留下更多被烈日烘烤、面目全非的残骸。兵器碰撞的声音稀疏了许多,更多的是沉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临死前的呜咽,以及战马偶尔发出的悲鸣。酷热的空气贪婪地吸取着地上每一滴液体,无论是汗水还是鲜血,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在蒸腾。
赵柳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血痂和盐粒的汗水泥垢,他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嗓子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靠急促的手势和旗号指挥着部队轮换防御。他感觉到身后的压力确实在减轻,益中军组织大规模冲击的间隔越来越长了。他望向南方,略显昏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再次挥手,示意主力继续前移,留下又一支疲惫但眼神依然凶狠的百人队断后。
寒春扶住因惊吓和脱水而有些摇晃的妹妹林香,将自己的水囊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救命水强行灌进妹妹口中。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长剑似乎有千钧之重。她抬头看向坡地上田训等人所在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几道矗立的身影,让她心中稍稍安定。她深吸一口仿佛着了火的空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对着身旁同样疲惫不堪的亲卫嘶声道:“撑住!再撑一段!南边……有生路!”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周围的士兵精神为之一振。
坡顶上,公子运费业眯着眼,看着下方如同巨大磨盘般缓慢转动、碾碎着无数生命的战场,又抬头看了看依旧高悬、仿佛永远不会落下的骄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快了,”他低声对身旁的田训说,“再过一个……最多两个时辰……益中那老狗,就该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进退维谷’了。”
公子田训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温润的纹理。目光,却穿透了蒸腾的热浪和弥漫的烟尘,牢牢锁定着南方那象征着渺茫希望、却又必须拼死一搏的方向。脚下的土地滚烫,身后的杀戮声嘶哑断续,时间如同凝固的熔岩般沉重流淌。这片酷热森林的边缘,已成为意志与耐力最赤裸的角斗场。僵持仍在继续,每一瞬间都无比漫长,而生机,就在这残酷的消耗与缓慢的南移中,艰难地、一丝丝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