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转身回屋,从行李箱最底层摸出个褪色的布偶——那是他五岁时母亲缝的,左眼睛的棉花早漏光了,只剩个黑布缝的空眼眶。
他剪下一缕棉花,塞进展盒里一颗素白的贝壳纽扣孔里。
纸条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带着些犹豫的划痕:“让它也记得,被遗忘过。”
展览当天,旧物馆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又合上,像串不断响起的风铃声。
沈星河站在展柜旁,看白发的奶奶摸着“1983年”的纽扣掉眼泪,说“王姐的毛线织了我闺女的毛衣”;看穿工装的小伙子拿走“1991年”的纽扣,说“李工是我爷爷”;最后,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停在那颗带棉花的贝壳纽扣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露出的棉絮。
“能给我吗?”少年抬头时,眼眶红得像颗酸草莓,“我妹妹得了抑郁症,她说没人懂她……可这颗扣子,连破棉花都收着。”
沈星河点头。
少年走后,他蹲下来整理展盒,发现最角落的铜纽扣不见了——是父亲的那颗。
当晚,旧物馆的工作群弹出条消息。
是张照片:淡蓝色的病号服领口,缝着那颗带棉花的贝壳纽扣,旁边附言:“妹妹今天笑了,她说,原来碎掉的东西,也能被人记得。”照片里的姑娘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半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鹅黄,像朵开在白被子上的花。
沈星河盯着照片,忽然笑了。
他想起重生那年,他站在暴雨里喊“要发洪水了”,人们说他疯;想起他第一次给母亲递体检单,她红着眼说“傻孩子”;想起他蹲在便利店炉前煮豆浆,环卫工大叔抱来一捆柴,两人没说话,只互相点了点头。
原来他一直以为要做记忆的源头,可真正的记忆,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独白,而是无数人接过去的、轻轻的一声“我也记得”。
次日清晨,豆浆摊的煤炉烧得正旺。
沈建国系着蓝布围裙,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豆浆,白汽裹着豆香漫上来,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要走了?”老人没抬头,舀了碗豆浆递过去,碗底沉着什么,压得瓷碗有些坠手。
沈星河接过来,碗底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骨头里。
他低头,看见水面下沉着颗新纽扣,黄铜材质,刻着个“家”字,笔画还带着刚打磨的毛边。
“你妈走前说,走得远不怕,就怕忘了回头的路。”沈建国用抹布擦着台面,声音轻得像飘在豆浆上的汽,“这纽扣是她当年攒的材料,说等你成家了给你缝衬衫……现在提前用了。”
沈星河没说话,把纽扣放进贴身口袋。
金属贴着皮肤,慢慢暖成了体温的温度,像被岁月焐了二十年的心跳。
他转身要走,背后传来煤炉添柴的噼啪声,混着老人低低的哼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晨光里,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在青石板路上。
行李箱的拉杆咔嗒弹起,轮子滚过路面的声音轻得像句告别。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纽扣,又摸了摸随身包的夹层——那里躺着母亲的糖纸书签,鹅黄色的边缘被岁月磨出了毛边,却依然鲜艳得像朵不会谢的花。
老街的风铃又响了。
这次他没停步,只是加快了脚步。
前方的路口停着辆出租车,司机正敲着方向盘等他。
后备箱打开时,晨光漏进去,照亮包里三样东西:母亲的糖纸书签,父亲的“家”字纽扣,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1998年的开学典礼,他站在主席台上,台下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正拼命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