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那口铁锅,锅底的"星夏"两个字被擦得锃亮。
沈建国正坐在藤椅上打盹,腿上搭着母亲织的灰毛线毯。
听见脚步声,他没睁眼:"火在炉里,是热;火在心里,更热。"
沈星河突然就懂了。
前世他把工厂办得再大,年夜饭的圆桌总空着一角——父亲不肯来,说"锅台没了烟火气,吃饭不香"。
如今他守着煤炉,守的何尝不是当年那个蹲在灶前,看母亲贴饼子的小娃?
第二日清晨,雨还没停。
沈星河翻出母亲留下的马口铁饭盒,装了碗冷透的糊豆腐。
林夏跟着他走到巷口老槐树下时,见他把小凳摆在校牌石旁,又用保温布裹住饭盒,在树干上贴了张纸条:"今日外带,糊锅依旧。"
"你怎么想到这儿?"林夏伸手摸了摸纸条,墨迹被雨浸得有些晕,"前儿还说灶房的火不能断。"
沈星河望着老槐树斑驳的树皮笑了。
他记得十七岁那年,母亲总在这棵树下等父亲下班。
竹篮里的饭被捂得温热,父亲骑二八杠过来时,车铃"叮铃"响,母亲就踮脚把饭盒递过去:"趁热吃,糊了点。"
"火挪了地方,味儿还在。"他指了指树杈上挂着的铜铃铛——是母亲当年怕他放学看不见,特意拴的,"妈说,铃铛响了,就是火在等。"
晌午时分,雨丝变细了。
张婶提着竹伞来,往小凳旁放了块干垫子:"听说小沈在这儿摆摊?
我家娃就爱你那口焦豆腐。"王大爷端着搪瓷缸子晃过来:"给我也留半碗,配我新泡的茉莉花茶。"连巷口卖早点的刘阿婆都来了,往保温布下塞了把干柴:"万一火又潮了,用这个引。"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挤到最前面,仰着小脸问:"叔叔,为啥不在家里烧?"
沈星河蹲下来,和她平视。
小姑娘手腕上系着根红绳,和林夏当年送他的那根像极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煤炉的余烬还在砖缝里闪着暗红:"因为有些人,走得远了,回来时更想看见——"他摸了摸小姑娘的红绳,"火不在原地,也有人接着。"
林夏站在树后,悄悄把录音笔藏进树洞里。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沈建国的声音飘出来:"换你教我。"那是前儿引火时,老人咳着说的。
风穿过树梢,把这句话揉碎了,又轻轻抛向天空。
暮色漫上来时,保温布下的饭盒空了。
沈星河收拾小凳,看见树洞里的录音笔闪着绿光。
林夏帮他拢着伞,忽然拽了拽他衣角:"你看。"
老院的院门关着,往常这个时候,沈建国该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了。
门环上挂着的铜铃铛被雨打湿,晃都不晃一下。
"爸?"沈星河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幕吞了个干净。
他又喊了一遍,林夏的手在他掌心攥紧了。
远处传来闷雷,像谁在云层里翻找未燃尽的炭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