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他额前的白发,露出鬓角的皱纹:“你妈说,灶心是活的,震狠了要疼。”他又敲了三锤,停一停,“那会儿我嫌她啰嗦,说修个破灶还讲玄学……”
林夏没说话。
她看见老爷子握铁锤的手背暴起青筋,每敲一下都要喘口气,可那节奏分毫不差,像在跟谁合着拍子。
当晚灶火重燃时,赵师傅端着蓝边碗进来了。
碗里飘着白粥的热气,撒着细碎的葱花:“小沈,尝尝。”
“赵叔,您不是来换代煮的?”沈星河接过碗,“今儿该我给您煮面条。”
“我孙女跟你学了三天。”赵师傅坐在灶前小马扎上,眯眼望着跳动的火苗,“刚才她自己煮了碗粥,说要给我当晚饭。”他指节敲了敲碗沿,“我让她留半碗,给教她的人。”
沈星河低头喝了口粥。
米香混着葱香在舌尖化开,比他煮的更稠些,火候稍过了点——像极了新手的用心。
他抬头时,赵师傅正盯着他手里的碗,皱纹里都是笑:“味儿咋样?”
“比我煮的好。”沈星河说。
赵师傅“嘿”了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明儿我孙女还来学。”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声音哑哑的,像砂纸磨过,“小沈,以后别总当老师。”
沈星河捧着空碗站在灶前。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玻璃板下的纸条上——父亲写的“灶火亮着,家才没散”,墨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
他把碗放进堆肥箱旁的清洗槽,听见里屋传来动静。
“建国叔,您别忙活了!”林夏的声音带着笑,“这些我来收。”
沈星河掀开门帘,就见堂屋桌上摆着几样吃食:陈阿婆的霉豆腐罐子敞着,飘出股醇厚的香;赵师傅的桂花粥装在青瓷碗里,金黄的桂花沉在碗底;周小海煎的葱饼叠成小塔,边缘焦得刚好。
沈建国站在桌前,手里捏着三双筷子,正往沈母遗像前摆。
“爸?”沈星河喊了声。
沈建国没回头,指尖抚过遗像框上的灰尘:“林夏说今儿是‘反向代煮日’,大家轮流给咱们做饭。”他顿了顿,“我起先不肯,说灶是帮人的,不是讨饭的……”
“可您摆了三副碗筷。”林夏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一碟菜,“还多摆了一双。”
沈建国把最后一双筷子轻轻放在遗像前,背对着他们:“你妈最爱看桌上热闹。”他转身时眼眶有点红,却笑得像个孩子,“小夏,去把你婶子的酒拿出来。今儿……咱们家开灶。”
夜渐深时,沈星河坐在廊下翻“火印签到簿”。
最新一页的角落,有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天火是我点的,手抖,但没灭。”是周小海的笔迹。
他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第一次教这孩子生火时,周小海紧张得把火柴盒都捏碎了。
樟木箱在屋角泛着暗光。
他走过去,掀开箱盖,取出个粗陶盆——是母亲留下的,边沿有几道旧刻痕,是当年记雨季水位用的。
他摸出小刻刀,在平行位置轻轻划了道新印子。
月光透过檐下的铜铃,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第二日清晨,林夏抱着“火印签到簿”往社区管委会走。
她翻到新一页,正打算写今日轮值表,手指突然顿住——在签到栏下方,有个极小的印记,像是用铁钉划的,歪歪扭扭却极认真。
她凑近看,突然想起昨晚沈建国补漏时握铁锤的手,也是这样抖着,却不肯停。
风掀起账本的纸页,林夏听见院外传来沈建国的声音:“小海,钉钉子要三锤一歇,灶心……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