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共仓的檐角时,周丫已经站在新仓的地基边。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裤脚沾着点新翻的泥土——那是赵铁柱昨夜赶着夯平地基时溅上的,混着远乡捎来的河泥,在晨光里泛着深浅不一的褐。
“银蛇还在缠梁木呢。”青禾抱着捆红绳从仓库里出来,绳头系着片粉白花瓣,是远乡新苗开的第一朵花。她往地基中央指了指,银蛇正用尾尖缠着木梁上的三色绳,金蛇则趴在梁端,信子一下下扫过刻了一半的蛇纹,像在检查纹路够不够深。
周丫走过去时,银蛇忽然抬起头,往她掌心吐了吐信子,带着点熟悉的凉意。她指尖抚过木梁上的刻痕,那是昨夜和赵铁柱一起凿的,每道沟里都嵌着点四乡的土——张家村的黄土、李家坳的黑泥、王家坡的沙砾,还有她从自家院里挖的那捧带草根的土。
“该挂梁了。”赵铁柱扛着木梯过来,梯子腿上绑着蓝紫布条,是用去年的旧账册撕了缝的,布上还能认出“秋税”“谷种”的残字。他往木梁上套了根粗绳,绳尾分给周围帮忙的人,“都抓稳了,李木匠说这梁得‘顺顺当当落到位’。”
外乡汉子带着几个远乡来的后生,每人手里攥着段粉白绳,绳上系着新收的花籽。“俺们那的长老说了,‘远梁近梁,得用同根绳’。”他把绳头递给周丫,绳结处缠着片银蛇蜕下的旧鳞,阳光照上去,亮得像碎银子。
周丫将四乡的绳和远乡的绳系在一起,打了个双环结——那是太奶奶教的结法,说“双环扣得牢,再远也挣不开”。银蛇忽然从梁上滑下来,顺着绳爬到结上,用身体绕了三圈,金蛇紧随其后,在旁边盘成个小圈,像给绳结盖了个活章。
“起——”赵铁柱喊了声号子。
木梁缓缓升起时,周丫听见风里混着细碎的声响。是四乡的孩子们在唱新编的歌谣,“蓝紫绳,粉白花,共仓的梁儿连着家”;是远乡的后生在跟着哼,调子生涩却认真;还有银蛇和金蛇鳞片摩擦木梁的“沙沙”声,像在跟着打节拍。
梁刚落稳,青禾就抱着个木盒跑过来,盒里是她找出来的旧物件:半块刻着蛇纹的玉佩,是太奶奶戴过的;几张泛黄的谷仓账册,记着十年前的收成;还有片压在箱底的干花,是周丫第一次种出双芽花时留下的。
“得让梁带着老物件,才认根。”她踮脚把木盒塞进梁上的凹槽,银蛇立刻用身体挡住盒口,像是在守护。金蛇则往盒里吐了颗新结的花籽,籽上还沾着今早的露水。
周丫望着梁上的木盒,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翻到的字条。是太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仓是囤粮的,更是囤心的”。当时不懂,此刻看着四乡和远乡的人围着新仓笑闹,看着孩子们用花籽在地上拼“家”字,看着银蛇和金蛇盘在梁上晒太阳,忽然就懂了。
所谓共仓,哪里只是囤谷米、存种子的地方。
是让四乡的土混在一起,让远乡的花籽扎下根,让太奶奶的玉佩和新结的花籽待在同一个凹槽里,让所有听过、唱过、笑过的声音,都顺着这根梁,往下传到地基,往上飘进云里。
“该上瓦了。”赵铁柱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堆在旁边的瓦当,每片都刻着双芽花,边缘混着四乡的陶土。
周丫拿起片瓦,瓦背还留着烧制时的温度。她往瓦当的孔里塞了把混合种子——四乡的蓝紫花籽,远乡的粉白花籽,还有银蛇蜕下的碎鳞。“这样,下雨时,籽就顺着瓦缝往下渗,明年仓顶准能冒出新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