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双眼赤红,神情悲愤:“朝廷已经疑心洒家乃是怯战懦夫,适才信中言,若还停滞不前,我等皆要被押回汴梁受审,洒家岂能受此等大辱!”
堂中众将面面相觑,部将黄友开口:“朝廷怎能下此等乱命,岂不是视我军中将士性命如儿戏?”
“去准备吧……”种师中沉默片刻,喘匀了气开口:“传信与姚古、张灏,让他们速速分道进兵。”
传令兵飞奔而出。
寒风卷起大片的积雪,阴云在太阳西移之中越发的厚实,虽是天色尚自明亮,却给人压抑的感觉。
大军轻装上阵离开寿阳,前锋兵马哈着白气奔跑而行,步卒间没了往日的轻快,俱都屏息沉默,持着兵器转过山丘林野起伏之地。
“……这里不对劲。”
转头四下观望,丘陵连绵远去,黄友面上一片沉重:“来人,速速回报种帅,此地适合敌军埋伏,最好另选一路而行。”
传令兵连忙往中军而去,种师中听着传回的讯息,看着四周奔跑的步骑两军的士兵,沉默片刻:“传令黄友继续前行。”
顿了一下,难得对着传令兵解释:“如今朝廷催逼的紧,我等又未带辎重,当以快速通过此地为主,齐军在太原城外只有少量兵马,让他不用太过担心。”
传令兵抱拳离去。
……
寿阳西北二十里。
山丘远远望去一切如常,掉光了枝叶的林子满是白色的积雪,偶尔有一道白影闪过消失在粗大的树后,让人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一瞬。
浓厚的云层下,昏暗的枯树林中,有不少身影在此,尽数穿着白色的绣衫、白色的斗篷,看起来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
杜壆的身形挺拔如松,抱着丈八蛇矛站在树下,旁边御赐的战马不时甩一下马尾,用头拱入他的腋下,享受主人大手的抚摸。
无声的林中,穿行的身影靠近过来,杜壆将目光看向来人。
“杜帅,发现宋军兵马,应是种师中的军队,全副武装而行,并未见有辎重。”
“知道了,传讯孙安将军,准备出击。”
说了一句,杜壆转头看向后面:“史侍郎算的准确,果然种师中出兵了。”
后面,团成一团的人影抬起头,露出史谷恭那张脸,哆嗦着嘴唇向杜壆一拱手:“哪……里是我算的准,不过是,唔呃……”,激灵灵打个寒颤:“晓得朝堂上那些人的心思罢了,眼见南面顺利,太原城近在咫尺,能耐的住性子才是怪事……阿嚏!”
揉揉鼻子,这兵部侍郎露出个苦脸。
八成……不,这是受凉了。
杜壆哑然失笑:“那也十分了不起了,侍郎且回去喝些姜汤暖和下身子,战事自有杜某把持。”
“那一切交给杜将军了,下官回城中静待您的好消息。”史谷恭本想同他一起,只是一个喷嚏过后觉得头晕晕的,走到战马旁想起一事:“若是击败种师中,还请杜帅不要第一时间杀死他,将他围困一处,引诱其他宋军前来救援。”
杜壆征战半生,怎会不知他意思:“本帅晓得,劳烦侍郎了。”
史谷恭冷的受不了,拱手一下,连忙翻上马背,在几个骑兵的护卫下往回而去。
用力跺跺脚,杜壆转身骑上战马:“走,随本帅去痛击宋军!”
战马发出嘶鸣,白茫茫中,骑兵抓起冰冷的长枪,踩着雷霆般的轰鸣,朝着探知的方向,散发出血腥的气势。
……
马蹄、战靴疯狂踏过雪地,卷起的积雪随风扑到脸上。
“再走二十里就是太原了……”
骑在战马上,种师中抬头看了眼天,呢喃的说了一句,细小的雪粒落在脸上,从军数十载,陡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坐直身体,四下张望。
有亲卫疑惑看向他。
“不对……不对!小心埋伏!”
嗖——
黑影飞过天空,还想说话的种师中一愣,本能看向鸣镝传来的方向,只是瞬间,隐约有牛角号在远处响起,地面积雪轻微晃动,随后有雷声传来,越来越响,如若闷雷。
“齐军——”
轰然炸开的响声让所有士卒的面上陡然泛起紧张的神情,远处白茫茫一片涌起一层风雪纱帐。
战马不安的兜了个圈,种师中双眼陡然一凝,远方浩浩荡荡的战马群,皆是白色,好似滚落的雪崩。
“混蛋!这叫齐军将退!”种师中瞪大了双眼,口中大骂:“洒家就说要探明情况才成!”
铁蹄带起更多的冰雪,一道道穿白的身影如长龙一般从雪雾中冲出,迅速拉近距离,随后,狠狠凿入慌乱的兵马——
“杀啊啊啊——”
轰隆隆——
马蹄在原野向东,前排骑兵怒吼着,不顾伤亡撞上仓猝排列的盾牌上,几声撞击轰鸣闷响发出,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烫化脚下的雪层。
仓促迎战的中军士卒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骑兵没有攻击前锋,直接杀奔己方,大意之下,数百人被高速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杆杆铁矛借助马速,捅穿了人体,扎入人群,血肉爆裂飞溅,死尸被遗弃在翻滚的铁蹄下,骨头碎裂的声音持续响起。
部分人试图阻止厮杀,然而长枪刺过来,人体成了铁矛的装饰物,被带着冲了出去。
前后两边的宋军见状,连忙高呼“防御阵型——”“快些布阵!”,组织着士兵就地防御。
嗡——
种师道一箭射死一名远处的齐军骑兵,看着四周乱象:“掩护神臂弓手射击,快!”
嘶喊、马蹄声在这片荒野炸开,重重叠叠的身影在厮杀、奔走,抵抗的宋军士卒中有数百身影聚集起来,长长的弩矢放在卡槽中,按下悬刀的一刻,箭影穿过人的身体,带走鲜血与体温。
大片的惨叫声与战马的惨嘶发出。
厮杀的骑兵中,酆泰手舞着两柄黄金锏,正一下一下砸的高兴,猛然听着大片惨叫,陡然回头,正见着数十骑兵与战马倒毙在地,顿时打个激灵:“走,撤——”
有人吹响牛角号,上千骑兵开始撤离这处战场。
不少宋军方松一口气,前锋方向,有牛角号声传来。
人人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