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续茶吗?"韦阳把茶碗推过去。
流寇接住时,碗底的光纹突然转了个圈,像在跳圆舞曲。
他咧嘴笑了,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韦阳记得,这是他第一次笑。
二郎神的窑火调得很弱,暖光漫出来,刚好裹住年轻铁匠的脚。
那铁匠抱着铁牌站了半夜,铁牌上的"赎"字锈得能刮下渣。
窑里传来打铁声,"叮——"是打刀背的闷响;"当——"是修犁头的脆响。
年轻铁匠忽然想起师弟被砸断的手——那天他争炉时推了师弟一把,师弟撞在烧红的铁砧上,惨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鸟。
"睡吧。"二郎神头也不回,"火不等人。"
年轻铁匠靠着窑墙打了个盹。
他梦见师弟站在跟前,穿着蓝布衫,手里举着块铁牌。"这字儿硌手。"师弟笑着一掰,锈屑"簌簌"往下掉,变成金红色的蝴蝶,绕着他飞了三圈,扑棱棱钻进窑火里。
醒来时,铁牌没了,窑边多了双新锻的护手。
护手内侧刻着朵小莲花——是师弟最爱的纹样。
他戴上护手,指节活动时"咔嗒"响,像在说"该干活了"。
二郎神把铁锤抛给他,火星子溅在护手上,滋滋响,像在放小鞭炮。
"愣着干啥?"二郎神瞪他,"炉温要降了。"年轻铁匠咧嘴笑,抡起锤子就砸——这一锤下去,比他十年前砸得都响。
孙小朵走到东海之滨时,天刚擦黑。
海面泛着碎银似的光,不是月光,是千万盏渔火。
老渔夫的小船走在最前头,船舷"笃笃笃"响——是用烟斗敲了三下。
她认得这暗号,当年猴儿们摘桃时,头猴敲三下树杈,就是"开吃"的意思。
刹那间,万里外的花果山藤花猛地一颤,每朵花都抖落了颗露珠;草原裂谷的风突然停了,草叶上的沙粒"扑簌簌"往下掉;村口老树的根须拱出地面,像在挠痒痒;二郎神的窑火"腾"地蹿高半尺,把年轻铁匠的脸映得通红。
孙小朵望着星空,嘴角慢慢翘起来。
银河像条撒了糖霜的河,她数着星星,忽然想起萧逸数星星的样子;海风卷着鱼腥味扑过来,她又想起韦阳茶碗里的小月亮。
浪潮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里,她看见老猴儿扶着石阶的影子,看见老卒走进裂谷的背影,看见流寇捧着泥碗的手,看见年轻铁匠抡起铁锤的姿势。
"原来他们早就不在等我了。"她对着海风说。
风把这话卷走,却又从另一边吹回来,裹着藤花的甜、草滩的腥、槐叶的香、炉火的暖——是家的味儿。
远处,花果山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孙小朵踮起脚,能看见断崖上的藤花还在摇,像在招手。
她摸了摸腰间的金箍棒碎片,碎片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麻——是猴儿们快爬到半山了?
是老卒快走到谷底了?
是流寇快把茶碗捂热了?
是年轻铁匠快把护手锻熟了?
她望着星空,脚下礁石微微发烫。
远处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石阶往上爬,一步一步,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