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抡着铁锤打菜刀,铁水里的火星子\"噗\"地窜起来,在半空凝成三个字:\"救根去。\"
\"老子管他什么根?\"他把铁锤往地上一杵,震得炉灰乱飞,\"当年大闹天宫都没这么多破事。\"
话音未落,铁锤\"当啷\"一声脱手,\"咚咚咚\"敲在墙角的史锅残片上。
那口裂了缝的锅发出三声闷响,像敲在人肋骨上。
二郎神刚要骂,脚腕突然一紧——不知哪来的桃须缠住了他的牛皮靴,正一寸寸往东岭方向拉。
\"嘿!\"他弯腰去扯桃须,可刚碰到须子,指尖就传来股热意,像被刚出锅的铁水烫了下,\"这是...灶火的温度?\"
他抬头看向墙上挂的\"齐天\"刀,刀柄上的刻字正泛着金光,像被谁用灶火重新淬过。
再低头,桃须又多了几根,正拽着他的裤脚往门外挪。
他盯着地上被桃须拉出的痕迹,突然笑出了声:\"好家伙,连我的火都听锅的。\"
他解下油乎乎的围裙,裹了俩冷馒头往怀里一塞,扛起那把跟了他三百年的大铁锤。
跨出铺门时,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所有菜刀都在刀架上震颤,刀柄的\"齐天\"二字,亮得能照见人影。
孙小朵赶到东岭断崖时,额角的汗已经顺着鼻尖滴到了小金猴头上。
小猴抓着她的耳朵直嚷嚷:\"小朵姐慢点儿,我看见石头啦!\"
她抬头,果然见断崖下有块磨盘大的石头,压着株老桃根。
根须被压得裂开,渗出的金液正往地缝里淌——那地缝她认识,是连通山下三十里所有灶膛的\"灶脉\"。
\"小朵!\"
她转头,看见萧逸举着把破伞跑过来,伞面上还沾着雨珠;韦阳提着油灯,身后跟着扛锄的村民;二郎神晃着大铁锤,裤脚还沾着桃须的碎渣。
最前头的刘老汉举着锅铲喊:\"孙丫头,咱带家伙式儿来啦!\"
孙小朵望着满山晃动的锅铲灯锤,突然想起昨夜桃叶族谱上的字:\"无史官,唯万家灶底,字字如星。\"原来这些星星,不是挂在天上的,是攥在百姓手心里的。
她咬破指尖,在巨石上画了道符。
血珠落石的刹那,山下传来\"轰\"的一声——是村东头张婶家的灶火,村西头李伯家的煤炉,南头王二嫂的南瓜粥锅,北头刘老汉的陶瓮,所有烧着的灶都腾起了火柱。
万道火柱在半空汇集成股热浪,\"咔\"地撞在巨石上。
巨石裂开的瞬间,老桃根\"唰\"地舒展,根须扎进土里,眨眼间抽出了新枝。
风中突然响起嗡嗡的震颤,像千万人同时开口,又像千万口锅同时沸腾——所有声音最后都凝在一个字上,轻得像灶火舔锅底的\"嘶啦\"声,重得像天地初开的雷鸣:
\"言。\"
孙小朵仰头,看见天际那道焦痕般的星带,正亮得刺眼。
小金猴突然指着天空喊:\"小朵姐你看!
星星在笑!\"她眯起眼,果然见星带里的每颗星,都弯成了锅底烧糊时的弧度——像极了王二嫂烙饼时,故意留在饼底的那道焦印。
\"奶奶说,\"人群里传来个奶声奶气的童音,\"那年灶火特别旺,旺得能把石头烧裂,把根救醒。\"
孙小朵摸着胸口的桃核瓶,瓶身还留着方才\"应验\"的余温。
她弯腰抱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指着重新舒展的桃根说:\"等你长大,要记得告诉娃子们——咱的史,不在金銮殿的玉简上,在每口烧饭的锅里;咱的命,不在神仙的法旨里,在每张会说话的嘴上。\"
山风掠过,新抽的桃枝沙沙作响。
不知谁的锅铲\"当\"地敲了下,引出一片笑声。
这笑声混着灶火的\"噼啪\",混着雨珠的\"叮咚\",混着铁锤的\"叮当\",像首没词的歌,在天地间来回撞。
而那株老桃树下,新结的桃儿正慢慢泛红——每个桃尖上,都带着道极细的焦痕,像被谁用锅底的字,轻轻点了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