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肚白刚漫上屋檐,村口老槐树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炸起——一道赤金霞光裹着祥云\"唰\"地劈下来,仙乐声像撒了糖的丝线,甜腻腻往人耳朵里钻。
李叔挑着两桶水刚走到井台,桶里的水\"咕嘟\"冒了串泡;张婶正往灶里塞柴火,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哎呦喂,这是哪家神仙又来显摆?\"王婆婆端着半盆锅巴从门里探出头,花白头发被霞光映得发红。
她眯眼一瞧,云头里鹤影翩跹,白胡子老头正捧着块红绸裹的木匾,鹤爪下还挂着串金铃铛,走一步响三声。
\"下界子民听宣——\"太白金星清了清嗓子,玉笏往胸前一竖,声音拔高八度,\"天庭感尔等恪守人伦,自治有方,特赐'顺民匾'一方,以示天恩浩荡!\"
王婆婆把锅巴往鸡槽里一倒,老母鸡\"咯咯\"扑过来啄食。\"顺民匾?\"她扯了扯围裙角,\"前年灶王爷说要'勤俭匾',去年财神爷送'守礼匾',我家墙都快挂成庙会了。\"她弯腰捡起块土坷垃,\"要我说啊,不如赐袋新麦种实在。\"
李叔把水桶往地上一墩,溅湿了裤脚:\"我家二小子上个月修水渠,县太爷还送了块'热心肠'木牌呢。\"张婶从灶房探出头,手里举着锅铲:\"我家那口破锅都能烙出花,要这劳什子匾干啥?\"
仙乐突然卡了半拍。
太白金星捏着玉碟的手有点发颤——往年下界见着仙驾,哪个不是跪得膝盖生疼?
他低头看看脚边,村民该挑水的挑水,该烧火的烧火,连个仰头的都没有。
那只丹顶鹤许是觉得没趣,\"唳\"地叫了一声,翅膀扑棱得金粉簌簌往下掉。
\"咳...既如此,这匾便悬于村口老槐——\"
\"别介!\"王婆婆突然提高嗓门,\"上个月老槐树被雷劈了道缝,挂匾压垮了咋办?\"她抄起扫帚开始扫台阶,\"您老要是没旁的事,赶早回吧,我家灶上还煨着南瓜粥呢。\"
太白金星的白胡子抖了三抖。
他望着底下各忙各的村民,突然想起昨日在凌霄殿夸下的海口:\"那花果山脚下的凡人最是老实,见了天恩必感恩戴德。\"此刻鹤背被晨风吹得发凉,他攥紧玉碟,到底没敢再开口。
丹顶鹤转了个圈,祥云\"呼\"地散作几缕白烟,眨眼没了踪影。
树后,萧逸咬着根狗尾巴草笑出了声。
他指尖掐了个诀,\"无形之引\"如游丝般钻进玉碟残影——果不其然,那所谓\"顺民匾\"上连半星信力都没有。\"百姓不认的天恩,比灶王爷的过期符还薄。\"他蹲下身,从裤兜摸出块锅灰,在青石板上\"唰唰\"写了行字:\"今日全村评选'最不会做饭的男人',提名:二郎神。\"
写完还不过瘾,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直指村东头铁匠铺。
日头爬上屋檐时,铁匠铺门口围了一圈人。
二狗子举着根树枝当教鞭:\"我投二郎叔一票!
上回他烙饼,把铁砧当鏊子,饼都成黑铁片了!\"栓子挤进来,手里攥着张草纸:\"我爹说,他熬的小米粥能硌掉牙,肯定是把锤子泡锅里了!\"
萧逸躲在墙角看,见王婶拎着篮鸡蛋凑过去,往\"二郎神\"名字下画了个圈:\"我家那口子说,上次去借锅,见他灶台上摆着盐罐和机油桶,保不齐拿机油当香油了!\"众人哄笑,有人干脆撕了块旧布当选票,跑到铁匠铺门口用麻绳串成一溜。
\"这票可不能白投!\"李叔拍着大腿,\"等评出结果,得让那老小子请吃席!\"
村西头的老槐树下,韦阳裹着件灰布衫蹲在石墩上。
他夜巡时路过南天门食堂——说是食堂,不过是老兵们用破砖垒的灶屋。
此刻灶膛里的火正旺,几个白胡子老头围着火堆,酒葫芦在手里转。
\"想当年我在蟠桃园当守园兵,\"老兵老周灌了口酒,\"玉帝摆蟠桃宴,咱连桃核都摸不着。
要搁现在,\"他拍了拍身边的铁锅,\"咱自己煮桃罐头,甜得能齁死神仙!\"
\"就是就是!\"另个老兵接话,\"上回土地公说要收'香火税',咱把他堵在村口,问他'你吃过咱种的新麦馍不?
没吃过就没资格收税!
'给那老头吓出三身汗!\"
韦阳摸出怀里的陶壶,往各人碗里倒热茶。
茶雾漫上来,映得老兵们的脸泛红。
老周突然压低声音:\"小韦啊,你说...他们以后还会下来吗?\"
韦阳望着天上飘的云。
那云慢悠悠的,像谁家晾的被单。\"从前怕天罚,\"他用树枝拨了拨炭火,火星\"噼啪\"炸开,\"现在怕的是天不开口。\"他指了指灶上的铁锅,\"只要咱们还在说话,还在做饭,还在修水渠、编竹筐,天就不敢随便往底下扔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