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喝完酒水, 搁下盏子之时,卫如琢方才回味到他的走神。
等等,他方才走什么神?竟然想到了祝吟鸾。
他在愧疚还是心虚, 总之有一瞬间的迟钝,仿佛害怕祝吟鸾生气似的。
祝吟鸾怎么可能会生气?思及此,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逆来顺受又贤良怯懦的她, 一定会接受这个结果,更何况,祝沉檀还是她的长姐,若是论及先来后到, 早应当进入卫家门的人本就应该是祝沉檀, 祝吟鸾只是捡了一个漏。
如此想着, 卫如琢心里一瞬间顺畅了,即便还是有些莫名的闷燥, 这种情绪太过陌生, 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朱夫人招呼着他多多吃菜,祝鸣生又给他倒了一盏酒。
“……”
卫如琢这些时日一直歇在祝家,因为有祝吟鸾做挡箭牌, 外头的人只觉得他是女婿往返老丈人家,求着祝家帮忙, 因此并不奇怪。
可这其中的斗争, 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祝吟鸾看着眼前祝沉檀身边婆子送来的,卫如琢的衣衫鞋履……
里面竟然还藏着长姐的帕子, 衣衫之上的脂粉香气, 也是归拢长姐所有。
所以,长姐这是朝她示威来了吗?
“小姐,您……要不然把姑爷给叫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 明芽自己也觉得不现实,毕竟祝沉檀根本没办法左右卫如琢的思绪,更何况,卫如琢去祝家是为了公事。
若是祝吟鸾真的把卫如琢给叫回来了,庞氏一定会训斥收拾她。
“或者……小姐,您也去祝家住几日吧?”
姣惠也赞同祝吟鸾的提议。
因为大人说了,姑娘是个倔强性子,有些事情,她必须看得透彻,完全失望了,才肯清醒抽身。
若是去了祝家,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姑娘越是对她的夫婿失意,大人才有机会,她蛰伏这么多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祝吟鸾不去,她把祝沉檀的帕子给抽出来,让小丫鬟拿了卫如琢的衣衫去浆洗,说清洗干净以后,好生熏一熏。
庞氏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小事,祝沉檀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一开始,还只是手帕簪花之类的,后面变成了首饰脂粉,这一日,竟然就变成了她的罗袜和小衣。
“小姐!”明芽说她不能再忍气吞声了,“您把这些东西送给夫人大人看看,叫她好生管教一下大小姐,怎么如此不知检.点?惦记自己的妹夫。”
祝吟鸾看着鹅黄色的小衣,上面还刺了鸳鸯戏水,令人看了只觉得无比讥讽的样式……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明芽以为她气得太狠,气过头了。
“没事……”祝吟鸾缓了许久,“不必去说。”
她的声音低迷,只是觉得,她之前察觉到的风声很有可能要来了吧?
真的会吗?
她不知道,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风中盘踞飘荡的人。
当日夜里,轮到姣惠守夜,祝吟鸾掀开幔帐,叫她过来。
轻声吩咐她,“你这些时日清算一下我在卫家的嫁妆,折备一些现银……在外面置一处宅子吧,宅子不用太大,能住就好,重要的是离卫家远一些。”
不管她胡思乱想的那些会不会来临,做人做事总要防患于未然,才不至于落到毫无准备,毫无退路的境地。
若是卷着她的风骤然停了,亦或者狂风骤雨加大力气不停歇,她很有可能会被甩得粉身碎骨。
姣惠虽然很意外,倒是没有过问。
祝吟鸾吩咐了什么,她点头就要去做什么。
“一切做得隐蔽些,不要让人发现了。”
“奴婢知道。”姣惠点头。
祝吟鸾之所以交给她,除了她不会过问,也因为自己信得过她,更重要的是,姣惠走街串巷,肯定很清楚这些门路,也有人能够利用。
为了方便她周转,祝吟鸾给了她一些银钱。
幸而她这些年没什么大花销,时常节省,手上的铺子周转以后,也有了一笔不菲的私房,这些钱,卫家的人都不清楚。
自幼不受宠,她很清楚女子讨生活艰难,若是再没有银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何时,手上总要攥着一些银钱,才会有底气。
原以为她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竟还是睡了过去,或许是吩咐了姣惠去偷偷办了这件事情。
翌日,卫如琢归家了。
没有提前派人通传,而是直接回来了。
祝吟鸾老远便窥见了他眉梢的喜色,料想开罪尚书大人的棘手事情约莫多半是解决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庞氏前来迎接,卫如琢已经迫不及待告诉她,说昨日尚书大人给他下了帖子接见他。
双方给了台阶下,对方还说了很多话,总之不仅冰释前嫌了,他甚至入了尚书大人的青眼,关系更亲近了一些。
庞氏喜极而泣,一直哎声说好,又对着虚空处双手合十拜了拜,说卫家祖宗显灵,总算是平安渡过此次劫难了。
祝吟鸾在旁边也笑着说恭喜夫君。
卫如琢看着她,这些时日没回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祝吟鸾了。
她怎么还是这么清瘦,身上的病还没好?
察觉到自家儿子在看着祝沉檀,庞氏没个好脸色,“堵在这里做什么?琢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又解决了这件事情,你还不快些去备办热水让他沐浴净身,再叫人做好酒菜,给他去去晦气?”
按照以往,卫如琢定然不会留下来吃。
看着他今儿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祝吟鸾没反驳,顺着庞氏的话说去准备,令她意外的是,卫如琢留下来用膳了。
过去膳房的路上,祝吟鸾的心里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这件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可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何。
总感觉还会有旁的,更大的事情发生。
祝吟鸾惴惴不安的心绪在用膳的时候得到验证。
因为用膳的期间,庞氏一直追问这件事情的细则,卫如琢看了祝吟鸾一眼,对庞氏说,“祝家出了很大力气为儿子在其中斡旋往来。”
庞氏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接了他的话,“都是因为沉檀吧?”
这句话相当于直接否了祝吟鸾的所有,即便她姓祝,也是祝大人的女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帮他做了很多事情,譬如在这些时日照顾庞氏,操持家里,可没人留神她的付出。
最主要的是祝吟鸾隐隐约约听出了言外之意,很隐蔽攥紧了银筷,没叫对面的人捕捉到她的情绪。
“嗯……”
看着祝吟鸾没什么反应,卫如琢也说不上来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应该欣喜的,看啊,事情的发展如同他所想那般,祝吟鸾逆来顺受,默不作声。
是不是她还没有听清楚,毕竟祝吟鸾有些许愚笨,他今日回来除却传信,主要也是趁热打铁要说这件事情,她也应该清楚祝家帮了他什么,这是他该还的。
按理说该开口了,可他看着祝吟鸾瘦弱苍白的小脸,慢吞吞的用膳动作,她有在吃吗?
腮帮子在动,她碗里却没有多少菜,眼前的菜式基本没有怎么动。
她这些时日也为他担忧了吧,人又瘦了,祝吟鸾是爱他,在意他的,他能够感受到。
思及此,他又宽慰放松不少,祝吟鸾既然在意爱慕他,那就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提这份爱,除此之外,她在京城有立足之地吗?
可他还是没开口。
算了,再过些时日,等祝家的人上门了,一起说就是了,这样才算郑重其事,届时她也不会拒绝。
这个念头出来,卫如琢自己都吓了一跳。
拒绝?
祝吟鸾怎么可能拒绝?他这些时日真是忙晕头了,竟然觉得祝吟鸾会不让他娶平妻?换句话说,祝吟鸾不让又能改变什么?
她会闹?
思及此,卫如琢还挺期待的,他从未见过祝吟鸾闹,之前有想过,但她没有。
这些时日庞氏叫人密切注意着祝家那边,自然听到了风声,当下也明白卫如琢要说什么。
没想到,卫如琢起来那么一个话茬头却也没有开口。
他到底要不要说?庞氏问他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卫如琢却答非所问,看着祝吟鸾,“沐春节,岳父岳母要过来家中用膳,你好生备办席面。”
“嗯。”祝吟鸾总算说话了。
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应声,再也没有后话了。
卫如琢视线没收回来,问了一句,“你身子骨还没好吗?”
罕见的关怀,祝吟鸾还没回他,庞氏却冷哼一声,“她这身子骨多半是废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药,废了家里多少银钱。”
祝吟鸾哑然,她哪里就花了卫家的私房?分明都是她自己个的银钱,反而是卫家花了她的银钱。
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她不打算开口。
庞氏这会子已经不仅仅是看祝吟鸾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不祥。
因为卫如琢先前都还顺利,骤然遇到这桩事情,也是走投无路了,她听从交好官眷夫人的提议,去找道士算了一下。
对方竟然说是祝吟鸾命格流转,晦气腾升,所以她身体越来越弱,还带着一道牵连了身边人。
敢情都是因为祝吟鸾啊!
也是,越想越可能,家里的宴会都是她操.办的,若不是她,也不会出这么多事情。
这件事情,庞氏想要跟卫如琢说,又怕乱了他的心思,毕竟因为得罪了礼部尚书,他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若讲这些东西,她指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所以,庞氏留在今日才说。
祝吟鸾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碗盏,没有过来。
卫如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皱眉,“刚成亲的时候母亲不是找人合过八字了吗?”
犹记得,那道人说祝吟鸾的命格顶好,是个极有福之人,还说什么,凤星占楼,贵不可言。
听得庞氏很高兴,即便是不满意祝吟鸾的出身,为她的福运八字也都畅顺不少。
只是庞氏还要再追着问,祝吟鸾与卫如琢是否合运衬情,那道人掐了指,却神色古怪,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任由庞氏给了多少钱都不说了。
庞氏以为他编不出来了,可没想到祝吟鸾嫁进来后,卫家倒是真的渐渐兴旺了,刚成亲的那几日,家中似乎还融洽的。
他也经常会见到祝吟鸾嬉笑,她笑起来略显腼腆,却也柔美,仿佛夜里盛开的昙花,少见的夺目,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他恍惚记不清多久没见她笑了。
“生辰八字还能更改吗?”卫如琢皱眉喃喃。
“怎么不能?”庞氏很是相信这次找的道士,夸耀对方无比灵验。
说他算无遗漏,不少官眷贵妇都找他批过命,“高门沈家也批过。”
“还有人说……”庞氏压低声音。
“当年沈世子尚在娘胎就被定了承袭爵位,就是因为这道人算过他的命格。”
“母亲是不是记错了?”卫如琢疑问,“这句话不是上一个道士说的吗?”
“这个道士说他二人曾是师兄弟,那人是从他这里听去的。”
真真假假,谁说的才是真的?卫如琢不信道士批命,只是哂笑了笑。
“他讲那人胡说八道,指不定是收了谁的银钱,才那样说祝吟鸾命好。”
还能是谁?庞氏怀疑是祝吟鸾自己。
“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才是真的拨云见日。”
“母亲跟儿子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庞氏给他拿了一个护身符,说是驱邪赶祟,让他随身佩戴着。
转而又问,“今儿你提起祝家,还说沐春节,怎么不跟祝吟鸾说清楚?”
“现在还不到时候,儿子做事自有思量,母亲别担心了。”
庞氏撇了撇嘴,刚要再讲几句祝吟鸾的不是,却被卫如琢随从拿进来的箱笼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对了,这是沉檀给母亲送的绸缎绫罗……”
母子两人热闹说着话。
祝吟鸾这边倒是安静,她盯着膳房收拾了一会,再转去账房检查今日的采买花销,明芽凑到她的耳边,趁着没人跟她嘀咕,说庞氏离开之前瞪了她一眼,指不定会跟卫如琢说些什么,叫她跟过去看看。
祝吟鸾只是摇头,看到一处账目的数额,她皱眉,往前翻了翻,回忆今日在膳房看到的菜食,让明芽去清点一下。
明芽很担心庞氏和卫如琢那边,起初还不想动,可祝吟鸾让她去,她只得去了。
采买的数额不对,但负责膳房的蒋婆子一向耐心踏实,祝吟鸾没有声张。
她合上账目,从账房出去了。
约莫到了下午时分,卫如琢已经离家,庞氏在午憩,祝吟鸾才让人把蒋婆子给叫来。
人喊过来以后,她还没有开始问,对方已经陈情说她不该以权谋私,篡改账目拿银钱。
实在是因为迫不得已,她女儿要嫁人了,家中相公又生了病,入不敷出,为了给女儿陪衬些嫁妆,她还在外面找了一些私活,夜里去酒楼帮人打下手,可到底赚不了多少。
她还说等女儿嫁出去,就把银钱给补上。
本来不想这么做,但家里补贴给她女儿的嫁妆箱笼不够,怕她嫁过去了,婆家的人轻视欺负她。
因此不得不剑走偏锋。
蒋婆子也没想到,这些时日祝吟鸾病着,不到查账的日子,她竟然还能够抽空去账房,甚至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做的伪账,这一日蒋婆子都很忐忑。
说完之后,她又给祝吟鸾磕了几个响头,求她若是不能留情,也让她体面地走。
不要让庞氏和卫家其她人发现,因为卫家的人传扬出去,自己臭也就臭了,一定会带累她女儿的名声,更主要的是,没办法去别家大户里做活了,断了生计,就没银钱过日子。
听罢,祝吟鸾看了她一会,蒋婆子是她嫁进卫家前一年到卫家来的。
那时候她精气神还好,如今却已经熬得有了白发,面容也憔悴,双手有了一层厚厚的剥茧,身形也有些佝偻。
想起她方才说经常扮成男人的样子去码头帮人扛货,祝吟鸾更是于心不忍,她长叹一口气,“…日后不要这么做了。”
“你亏空的账目我会帮你补上,另外我会给你女儿出一份嫁妆,不多,但应该足够补贴的,除此之外,你也好生歇歇吧,瞧你…累成什么样子了?”
“不能只顾着女儿丈夫,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啊。”她本来不想说的。
蒋婆子先头还好,祝吟鸾放了她一马,还愿意帮她补贴,甚至关心她……她本来是喜极而泣,后面被祝吟鸾的那句话弄得真正鼻酸眼烫,哭了起来。
祝吟鸾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叫她别哭了,被人看见不成样子。
主要是担心传到庞氏耳朵里,叫人盘查。
这些时日庞氏一直叫人盯着她,祝吟鸾也害怕起争端。
“多谢少夫人,您果真是在世活菩萨,奴婢一定会记住您今日的恩情,做骡子做马报答您,日日拜佛保佑您长命百岁,举世无忧。”
祝吟鸾笑了一下,“好。”
“……”
想来是停雨阁派过来的人还是将这件事情透了信给庞氏。
蒋婆子被人叫过去盘查。
但因为祝吟鸾做事隐蔽,庞氏也没有揪到问题。
觉得有猫腻的她,只能摆着脸训了祝吟鸾几句,没敲打出问题,便也将这件事情掀过了。
时日过得很快,卫如琢打通尚书府门路之后,又开始忙碌了,见他得了看重,身边的人又开始恭维起他,一口一个卫大人,前途无量啊。
多半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卫如琢做事情警惕了不少,面对众人的恭维,受用却也谦逊。
他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时日很少。
反而是祝沉檀时常过来卫家,不清楚家里是怎么瞒的,骆暄和她的事情倒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就是有人隐隐猜测,乱嚼嚼舌根。
也主要是因为祝、卫、骆三家在京城也不算是真正的高门,众人更感兴趣的,还是世家名门的家事。
听人说,沈家的人又在为沈世子相看了,时常给高门的姑娘们下帖子,众位贵女铆足劲够着沈家,讨好侯夫人和沈老太太,希望能够入她们的眼睛,鱼跃龙门,扶摇直上。
祝吟鸾听到这些消息,没什么反应。
只想到,去年一直遇到沈景湛,今年倒没碰着了。
如此才是正常的,她和沈景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且不说京城尊卑阶层分明,就说她已婚,他未娶,这就不好时常碰面说话,只是那龙涎香一直搁着,没办法还给他。
转眼竟然就到了逢春三月的沐春节。
今日晨起,祝吟鸾莫名觉得眼跳晃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莫不是……
这些时日过得平稳,上次的事情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
卫如琢不回来,她有几日没吃那伪装的药了,但脸色依然苍白,看着不太好。
庞氏老早就让人盯着膳房做饭,祝吟鸾梳洗过后,也过去走了一趟。
卫如琢比祝家人回来得早,他沐浴净身换了新衣。
祝吟鸾看着他走过来,瞧着他意气风发的神态,往旁边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
上了一些脂粉,依然难掩“病态”。
她和卫如琢站在一起,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登对了。
卫如琢亲自去门口迎接祝大人和祝夫人,祝沉檀也来了。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俏丽,祝吟鸾站在廊下看着她和卫如琢一道过来正厅的时候,都觉得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她又想到了没出嫁之前,看到的,卫如琢和她并立而行的身影。
祝吟鸾压下心中的酸涩,心头一阵茫然,“……”
今日不止是她娘家的人过来,就连小姑也回了门。
卫明烟即将临盆,不能走动,来的小姑是与她不对付的卫清丝。
这一顿早膳还没有开始,祝吟鸾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不适。
因为没有人同她说话,尽管她是这个家的少夫人。
可没有人搭理她,庞氏总指挥着她叫人上菜,完全把她当下人用。
卫清丝看好戏,祝家的人自然不必说了,若她慢一点应庞氏的话没有动,她的嫡母和父亲只会冷眼扫过来,卫如琢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尴尬和难受,看都没看她。
总算是开席了,坐下用膳用到一半,她的嫡母和父亲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祝吟鸾看过去,“是汤菜不好吗,”她心里不想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能强颜欢笑转移话茬。
“今日过来用膳,主要是有件事情要告知你。”
祝吟鸾许久没说话,膳桌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关注,不怀好意的目光,审视的,批判的,瞧不上的,将她包裹得如坐针毡,“……”
“你姐姐和如琢的婚事。”祝大人开口点名了。
尽管之前就做过准备预想,可真的听到这句话时,祝吟鸾还是忍不住血液一凉。
为何只提她的姐姐,不提卫如琢是她的谁?
她姐姐和她夫君的婚事吗?
她在心里冷笑,垂眸没说话。
因为祝吟鸾不接茬,很不给面子,祝大人不满意,皱眉了。
庞氏训斥她,“你往日在家里如何横着不讲规矩都好,如今当着你父亲的面也这般没规矩?”
祝吟鸾咬紧了牙,“……媳妇没有这个意思。”
她还是不擡头,视线停留在碗中的汤菜里。
即便是三月了,还是有些冷。
她碗里的汤已经渐渐浮成了生.硬.的油渍,好似她糟糕的姻缘一般。
祝大人虽然没有跟她相处许久,但也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怯懦卑微,往日里总擡不起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垂眸的样子跟她的小娘有几分相似。
那个早逝的妾,叫什么来着?他早已记不清楚了,毕竟过去了很多年。
惟记得她生得很美,莞尔一笑时,娇怯得令人生动,当年他惊鸿一瞥,便收了她。
她的女儿比她还要更娇些……人也是弱弱的。
也不知她能活多久,会不会如同她的小娘一般短命。
“这门姻缘本就是你长姐相让于你,你如今占了四个年头,也应当还给她了。”
占?
父亲怎么能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嫁到卫家的几年?
祝吟鸾的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
好想哭啊。
可她不能,只能默默咬紧牙关,忍下情绪,毕竟不会有人心疼她的,只会取笑她。
“怎么不说话?”祝大人不满意她的沉默,声音渐渐强.硬.起来。
“女儿……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哽咽了。
朱夫人说,“你姐姐毕竟跟你是骨肉血亲,将来她若是有了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都是一样的。”
她的话才说完,本就不喜欢吟鸾的婆母收了好处,也用施舍指点的语气道,“你入我们卫家门多年没有身孕,你姐姐愿意帮着开枝散叶是你的福气。”
小姑卫清丝往日里便与长姐交好,如今自然站在她那头。
祝吟鸾真不知道该求谁。
她还能求谁?
于是她将目光投到了卫如琢的身上,可卫如琢都没有看她。
他在给长姐夹菜。
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祝吟鸾在心里讽刺一笑,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想着靠卫如琢给她博面子吗?他渐渐在朝廷立足,越发厉害,何曾将他的权势分予对换给她几分尊荣?
没有,他越是往上走,都不必众人说什么,卫家的人都越发看不起她了,说她只是庶女出身。
可她……还是没出息的在期待。
原以为在这场至亲至爱的挤兑“围剿”当中,还有她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能够否了这件事情,可自打长姐今日进门,卫如琢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到长姐的身上。
跟在两人身后的祝吟鸾,其实也听到了些许只言片语。
长姐问他还记不记得?她问的时候转了转身上漂亮夺目的衣裙。
卫如琢看着她笑,说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她所穿的衣裙料子,那时候她不小心弄泼了茶水,脏了衣裙,险些哭了。
他给她赔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裙,她才勉强没有闹。
长姐笑意盈盈,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卫如琢说他一直记得。
祝吟鸾当时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和卫如琢成亲四年了,他可曾记得她的喜好厌恶?她穿过什么衣裙?
别说第一次见面了,她见了他几次,他都记不得她,当时在祝家还以为她是貌美的小丫鬟,听过,但根本不知道她这个人,因为没有上心。
越是回想越是难受,堵得她想要呕吐。
可祝吟鸾就算是认清了事实,还是不甘心,既然大家都挑明了,她……
她轻轻唤了卫如琢几声,但因为她的声音太小,旁边的朱夫人和庞氏还在说她的不好,问她为何不点头?小姑也在搭腔拱火。
祝吟鸾只好去扯了扯卫如琢的袖子,总算是见他回神了。
可他看过来的时候,对着长姐的消失了,面对祝吟鸾的是皱眉不喜。
祝吟鸾鼻尖酸涩得厉害,她刚要问他这件事情他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是不是真的也要长姐进门?
可她还没说呢。
卫如琢也叫着长姐的闺名,“沉檀说她体恤你是妹妹,所以不争大房,只为平妻,你看……”
怔顿的祝吟鸾看着他的脸瞬间哑然。
他的神色是不喜悦的,语气说得犹豫,好似她在为难人一般。
这门由她填补才得圆满的姻缘,如何全成了她在为难?
她在卫家这几年算什么,她汲汲营营做了那么多事,到底算什么啊?
她卑微,伏低,努力,刻苦,退让,隐忍……
因为想要父亲的重视,想要嫡母也能关怀她一二,想要夫君爱重,想要婆母与她和睦。
她有什么错?是太贪心了吗?
可都四年了,她辛苦了四年,一无所获,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就连努力了许久的姻缘都要被人夺走,还说她鸠占鹊巢?
直到这一刻,她总算是明白顿悟了,不论是亲缘抑或情爱,纵使她再如何低入尘埃,也难以奢求一丝爱重。
祝吟鸾攥着男人宽袖的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
“……”
卫如琢看着她松开自己的动作,心头忽而浮起恐慌。
适才他就不敢看祝吟鸾,可如今看着她这般沉默心如死灰的样子,竟觉得有些慌了。
慌什么?他不清楚。
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算是“闹”了,他不应该觉得新奇兴奋吗?
可她没有大闹,他也没有兴奋,只觉得心慌到心里好似空了一块。
祝吟鸾的确心如死灰,千言万语化为悲戚乌有,她连辩驳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朱夫人,庞氏,小姑在她耳边念叨得头疼,厌恶,她难受到想吐。
良久之后她才垂眸,敛下思绪,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和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默了。
祝大人,朱夫人和庞氏,以及卫清丝都愣住了。
胆小怯懦的祝吟鸾说什么?
她要和离?
在坐的众人,约莫只有祝沉檀是愉悦的,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卫如琢凝盯着祝吟鸾,而对方没有看向他。
他这是什么神情?
祝吟鸾要和离,他不应该愉悦吗?毕竟他根本不喜欢祝吟鸾,为何好似生气一般?若说是因为祝吟鸾突如其来的“忤逆”,但也不太像。
反而像是被拒绝的愿意放手,露出的恼怒神情。
祝沉檀不得不开口,“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姐姐进门也碍不着你什么,反而能够更好的帮衬卫家,咱们姐妹之间彼此和和气气的伺候如琢不好吗?不比那个外来的小妾强?”
“难不成是因为你不喜欢姐姐?还是想要霸占如琢?”她一连几问,随后又装可怜,“姐姐知道,我先前嫁过人,如今难以找婆家,但吟鸾……你就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给姐姐一条活路吧……”
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祝吟鸾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
祝大人很生气,“瞧你,把你姐姐惹哭了像什么样子!给你姐姐道歉!”
祝吟鸾没吭声,祝大人拍了桌子,汤菜都要洒落了,可她还是无动于衷。
庞氏也随之生气,说她无法无天。
“让姐姐做平妻,岂不是委屈了姐姐,直接做正头大房不是很好吗?”她讽刺笑了一下。
众人没想到祝吟鸾竟然会反击。
但她柔弱,如此也不过就是以卵击石而已。
朱夫人道,“你姐姐看你进入卫家几年可怜你,愿意让你和她平起平坐,你不领情就罢了,非要把两家都给闹得不安生了是吗?”
许是真的清醒了起来,祝吟鸾只觉得以前怎么没有擦亮眼睛,看穿嫡母这副令人厌恶的面孔。
但现在来看,实际上也不晚了。
可她头一次反驳,也没有人将她的话给放在心上。
“姐姐是嫡女,与我平起平坐是委屈了姐姐,既然姐姐如此体恤,我也应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所以吟鸾自请和离,让姐姐做正室大房,与卫公子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她脱口而出的卫公子几个字令卫如琢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尤其在听到后面的什么长厢厮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他忍不住站起来,“祝吟鸾,你疯了?”
面对男人的质问,她显得尤其静默,也没有跟他吵闹,而是道,“我只想要和离。”
这不是卫如琢想到的结果,她闹也就是闹几天气,但也不会真的跟他叫板,可祝吟鸾怎么会想要和离呢?
这还是他印象当中那个娴静温婉到无比怯懦,在床榻之上,甚至都不敢怎么出声叫唤的祝吟鸾吗?
她竟然提出了和离,而且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
和离之后,她要去哪?
她还能去哪里?
思及此,疑问之下的卫如琢总算松懈,他笃定京城没有她的任何立足之地,因为祝家的人容不下她。
“气话说一次就够了,适可而止才是聪明人。”卫如琢冷冷道,“你应该清楚若我点头,你哭着回头我也不会容你留在我身边。”他威胁。
祝吟鸾却嗯了一声,“我都知道。”
她缓缓起身,娇小的身躯站得笔直,直视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写满了悲伤,甚至有些许乏累,而显得人空洞。
“所以……请卫公子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我一封和离书吧。”她轻声道。
“你真的铁了心要和离?”卫如琢又问了一遍。
他很清楚不应该问的。
毕竟已经说了几遍,再问下去,祝吟鸾一定会认为他舍不得她,届时有恃无恐,万一她所说的和离不过就是虚晃一枪呢?
“出了这个门,你再也不能回头。”
“我都知道。”她又说了,“请你给我和离书。”
先是卫公子,如今又是你,夫君也不叫了。
好啊,她当真是要翻天了。
也应该让她吃些苦头,卫如琢当场让人取笔墨纸砚来,他要让她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闹一闹差不多就行了。
众人还没有回神,谁知道祝吟鸾要和离,谁知道卫如琢当场就让人取笔墨纸砚来。
朱夫人被吓到了,她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扯了扯祝大人,给他递眼神。
若是和离了,祝吟鸾出了卫家门,好是好,可旁人怎么看她的沉檀?
就算要和离,也不能在这个关头。
祝大人意识到要制止,率先把矛头对准了祝吟鸾,“若你和离,不要想住到家里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