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灵的声音仿佛自亘古传来,带着金属般的颤音,在我的识海中一字一句地敲响:“九玉封九魂,皆为古神殉道者。取玉即杀魂,得力而失道。”
我能感受到它话语中蕴含的警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九块温润如凝脂的灵玉,它们在阵法的辉光下,内部似乎有无数星辰在流转。
每一块玉石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能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修行者疯狂。
赵乱和他身后那群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这片空间灼穿。
得力而失道?
力量,固然是我踏上这条路所必需的。
但若为了力量,便要将这些忠魂的最后一丝烙印彻底抹杀,让他们成为我脚下的垫脚石,那我墨白,与那些视万物为刍狗的所谓神明,又有什么区别?
我缓缓抬起手,赵乱的肌肉瞬间绷紧,以为我要动手取玉。
然而,我的掌心一翻,出现的不是抓取的手势,而是一只古朴的黑铁针匣。
“玄冥九针。”我轻声自语,像是回答阵灵,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指尖拂过针匣上冰冷的纹路,那份熟悉的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瞬间沉静下来。
我不取玉。
我放魂。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我不再有丝毫犹豫,从针匣中拈出第一根细如牛毛的玄冥针。
针身幽蓝,宛如深夜的寒潭,针尖一点寒星,却蕴含着引渡生死、沟通阴阳的玄妙之力。
“你要做什么?!”赵乱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我没有理会他。
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第一块灵玉,神识沉入其中,清晰地感知到了玉石内部能量流转的节点,以及那个被能量洪流死死禁锢的、微弱却坚韧的灵魂核心。
就是那里。
指尖捻动,针尖沿着灵玉天然的纹路,轻巧而精准地刺入了玉石与阵法基座之间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这并非蛮力破除,而是以玄冥针为媒介,搭建一座通往外界的桥梁。
嗡——
幽蓝色的针光仿佛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在灵玉内部漾开。
原本温润的玉石光芒骤然变得激荡,内部流转的星辰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在漩涡的中心,一道模糊的虚影被缓缓拉扯、凝聚、成形。
那是一位身披残破甲胄的老将,身形魁梧,即便只是一道魂影,那股金戈铁马、百战不屈的悍然之气依旧扑面而来。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神采。
他看懂了。看懂了我针法的意图。
没有言语,没有嘶吼,那道虚影缓缓单膝跪地,朝着我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一个军人,最重的礼节。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烟花般炸开,化作万千光点,没有一丝一毫的魂力逸散向外,而是彻底消散于这片天地之间,回归了真正的安宁。
随着魂影的消失,第一块灵玉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从价值连城的至宝,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赵乱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洞窟,“你竟然放走了魂力!你把一块神玉变成了废石!暴殄天物!罪该万死!”
他终于按捺不住,浑身灵力暴涨,身形如一头猎豹,率领着他身后那群同样双眼赤红的修士,疯了一般朝我扑来。
浓郁的杀气和贪婪交织成一张令人作呕的大网,当头罩下。
“既然你不取,那就统统归我!”
他的手掌已经化作一只巨大的鹰爪虚影,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身前剩下的八块灵玉!
“找死!”一声清冷的娇叱响起。
明霜一步踏出,挡在我左侧,周身寒气弥漫,空气中瞬间凝结出无数晶莹的冰棱,随着她素手一挥,化作一道冰晶风暴,迎向赵乱的爪影。
与此同时,明璃的身影如同一道赤色闪电,出现在我的右侧,手中的赤色绫罗“哗啦”一声展开,宛如一条浴火的蛟龙,卷起滔天热浪,形成一道火焰屏障。
冰与火,一左一右,瞬间交织成一道绚烂而致命的冰火幕墙,将赵乱等人的攻势死死地挡在外面。
轰鸣声中,气浪翻滚,整个玄髓谷都为之震动。
小蝶虽然修为最弱,此刻却也毫无惧色地挺身而出,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以大代价救赎忠魂,你们却如饿狗般抢夺玉石!到底谁更该死?一群被贪欲蒙蔽了心智的可怜虫!”
赵乱被冰火二气震得气血翻涌,又被小蝶一通抢白,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怒吼连连:“妇人之仁!修行之路,本就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不取就是浪费!你们护着这个疯子,就一起给他陪葬!”
外界的激战并未影响我分毫。
明霜、明璃、小蝶,她们的信任就是我最坚固的后盾。
我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与那些残魂的共鸣之中。
我拈起第二根玄冥针,刺入第二块灵玉。
这一次浮现的,是一位头戴纶巾、手持竹简的文士。
他似乎在低声吟诵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对着我深深一揖,随即化光而去。
第三针,是一位身手矫健的斥候,他的魂影中还带着一丝警惕,但很快便放松下来,对我抱拳躬身。
第四针,是一位手持罗盘的阵法师……
第五针,第六针……
每一针刺下,都像是在触摸一段被封印的悲壮历史。
每一道魂影的消散,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们生前为古神征战四方,死后魂魄被拘于此地,成为滋养灵玉的养料,日夜忍受着被消磨的痛苦。
他们不是祭品,他们是英雄。
当第七针落下,第七道魂影——一位看似平凡的伙夫,憨厚地对我笑了笑,也躬身消散后,阵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少了几分金属的冰冷,多了几分人性化的动容。
“千年了……自这九脉锁魂阵布下以来,你是第一个,愿意倾听他们残魂遗言的人……你竟然能以针为桥,承其遗志,而非夺其魂力。”
我一边准备刺出第八针,一边在识海中低声回应:“他们不是一段能量,更不是冰冷的祭品。他们是钥匙的守墓人,值得被尊重。”
是的,守墓人。
在我决定放魂的那一刻,我便隐约明白了。
这九块灵玉,并非混沌钥匙本身,而是守护钥匙、或者说钥匙一部分的……封印。
一种以忠魂为锁的悲壮封印。
第八针,一位女医官的魂影浮现,她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身影如柳絮般飘散。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块灵玉。
我的指尖拈着第九根玄冥针,针尖对准了那最后的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连激战中的赵乱都下意识地放缓了攻势,死死地盯着我的动作。
随着第九针的刺入,最后一位断臂的刀客魂影浮现,他没有叩首,也没有躬身,只是用仅存的独臂,对着我行了一个庄重的持刀礼,
九针九影,九魂归寂。
他们临消散之际,皆向我躬身。
那不是臣服,而是一种跨越千古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