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到了坤宁宫门口,她却停住,不进门,反沿着夹道继续往西。
绣鸾慌了:“娘娘,再往前就是永巷——”
皇后不语,只抬手示意她退下。
永巷暗无天日,只隔十步悬一盏豆油灯,灯芯被风吹得忽长忽短,像将死之人的呼吸。
皇后立在第一道木栅前,解下自己那件雪色狐腋斗篷,裹在手里,隔着栅栏递进去。
栅内,沈妃蜷缩在草席上,听见动静抬头,额前血迹已结成黑壳。
她看见那件斗篷,看见斗篷下那只血痕斑斑的手,瞳孔猛地一缩,却死死咬住唇,没有出声。
皇后也没开口。
她缓缓蹲下,与沈妃隔着木栅对视——一个翟衣凌乱,一个囚衣血污;一个贵为国母,一个待死囚妃。
可此刻,她们只是两姐妹,隔着一道由皇权、由父命、由命运筑起的墙,互相用眼睛去扒对方的血肉。
皇后伸手,指尖穿过栅缝,轻轻碰了碰沈妃的伤腕。
那一瞬,沈妃终于颤了,眼泪砸在草席上,无声,却湿了一大片。
皇后指腹沾了泪,收回来,放在自己唇边,舔了一下——咸而苦,像小时候两人偷喝阿玛书房里的冷茶。
她起身,转身,走的时候没回头。
一步,两步,三步……
她数到第七步时,背后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
“阿绾……”
是她的乳名,十年无人敢唤。
皇后脚下一顿,泪终于决堤,却硬是没回头,只抬手在空中摇了摇,示意阿姐别再说。
她怕一回头,就会扑过去,把栅木生生掰断,把阿姐拖出来,一起逃到天尽头。
可天尽头,也逃不出“皇后”二字。
回坤宁宫的长阶,她一步一跪,拾级而上。
每跪一次,额头抵在冷硬的玉阶,便在心里默念一句:
——“求列祖列宗,保杏影无虞。”
——“求皇天后土,给阿姐一条生路。”
——“求我自己……挺过这三日,别疯。”
最后一步磕完,她起身,额前碎发被血黏住,像戴了一枚暗红耳环。
绣鸾哭着扑过来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皇后站在高阶之上,回望夜色中的紫禁城,雪色与灯火交织,像一张巨网,而她、阿姐、杏影、皇帝,都是网里挣扎的鱼。
她抬手,慢慢把散落的鬓发抿到耳后,声音轻得只有风听见:
“阿姐,杏影,我谁都不要失去。”
“若必须有人祭刀……”
她低头,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四个月牙形血痕,攥拳,
“那就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