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此时,大儿子满心热情地从军营回来,见到父亲正对着弟弟怒目而视,似要下手痛揍一顿的样子,几步上前阻止:“父亲,你年岁大了,这又是……?”
卫国公简单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卫寻南沉默了一会,接过父亲手中的木棍。
他身体不好,因而卫寻西更不敢剧烈反抗,只能被兄长摁着,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揍完后,他还有些委屈,但父亲与兄长已经在商量正事了。
“陛下此举,颇有深意。”卫寻南率先沉思,道。
土地才是生存之本,历任帝王也喜欢用土地彰显恩宠,先前有受宠的亲王,去往封地的时候,不仅带了大量的钱财,更是有数十顷的土地,一省之地不够,甚至凑了三省之地,给了个满意的划分。
而拥有大面积土地的官员、豪强、亲王宗室,再怎么落魄,都能享受富裕的生活,攒下家底,等待东山再起的那天。
“陛下登基以来,哪个举措没有深意?”卫国公想了想,只目露愁绪,“只是陛下这么做,不大妙啊……”
他们这些勋贵是铁定站在陛下那一侧的,就算交出土地也没什么,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者,勋贵人少,好抱团。
只是文官那边,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们为了清名,不大爱收些明显的礼物,都是些硬通货,自然是以土地为主。
别见卜祯浓眉大眼的,名下也有不少田亩,先前给的俸禄哪里够用?全是靠庄子里面的出息。
“陛下深谋远虑,早早想到了这一层,如今想要办武学,提拔武官,和文官分立,或许也是为此……”卫国公长长地叹息一声。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历朝历代,哪一次不是农人在地里没了活路,才揭竿而起?不说前朝,只说本朝,太祖不就是因为家破人亡,破釜沉舟,才打下了新的王朝?
不论陛下想做什么,都打算对土地动手,以避免沉疴,防止过些年重回之前的老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一定要支持陛下的。
这道理既然能叫勋贵们看出来,如同老狐貍一般,在朝堂上浸淫许久的文官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时隔许久,其他两位阁老重新拜访了卜祯,共同商量此事。
“陛下的动作还是急躁了一些。”
卜祯让家人上了茶点,几人慢慢地喝着。
他年纪大了,低头思考的时候,总让人不清楚是醒着还是睡着。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后续,性子稍微急躁一些的许阁老忍不住开口:“你这人,说话怎么只说一半?”
“不急,不急。”
经榕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他脾气圆滑,能磨合很多事情,从外面走一遭回来,更显平和。
此时也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还有心情夸赞:“好茶。”
“你们……?”许阁老诧异地看着两人,深刻怀疑这两人很有猫腻,“你们不会是想……违逆陛下吧?”
两人齐齐将茶盏放下,精致的官窑茶盏落在茶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你的动作也太急躁了。”卜祯缓缓开口,眸中透出精光,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不少,看不到过往的疲态,“陛下想做的事情,我们难道有不配合的时候?”
许阁老语塞。
“哼,不说别的,就说那笔账目,陛下先前不在燕都,若真要掩饰,也不是不行。”经榕自诩出去一回,经历丰富,居然也摆上了前辈架子,语重心长道,“可是你见我们,可曾有事情隐瞒过?”
那个梦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连最大的外敌戎狄也已经覆灭。
尽管如此,他们从来没有生出二心,一直以陛下为首,陛下的命令就是他们要前往的方向。
“书上说的道理谁不懂吗?在刚刚考中进士之时,谁没有一颗进取之心?”卜祯幽幽地谈起了从前,“老夫只是老了,这颗心还没死。”
陛下的行事作风,他们已经很了解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让盛朝更长久地绵延下去。
不仅要存活,还要昂首挺胸地存活,要成为诸国之首。
扪心自问,若是换个皇帝或者让自己来,他们能比陛下做得更好吗?
若是还延续之前的老路,岂不是又等着覆灭?
盛朝覆灭,土地被外人侵占,他们所坚持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只长远想想,就能清楚其中的利害。
卜祯说完后,甚至反问:“你觉得,我会不会支持陛下的决定?”
许阁老愣了一愣,才点点头:“可是,你们怎么老神在在,不想着去帮陛下的忙?”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瞧陛下,也没有贸然出手。”
经榕摇晃着脑袋,道:“先年间,太祖要开黄册,也得徐徐图之,前后过了十年,才算彻底结束。如今陛下不过登基一年,年节还未过,便想着……还是太急躁了。”
“咱们现在就干等着?”许阁老问。
“自然不是,但是也不能贸然提供帮助,得找一个最好的时机。”卜祯道,“咱们是没坏心,陛下也清楚,愿意用咱们,可陛下身边的勋贵们……哼。”
他对那群人很不屑似的。
“那群野狗咬人,可是不分敌我的。”
“若是就这么顺从陛下的计划,他们说不定还以为咱们包藏祸心,不等外面的困难,内部就先瓦解了。”
卜祯毕竟是在这个位置久了,经验丰富,和勋贵们明争暗斗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此时陛下需要用到他们,愿意先退一步。
经榕又笑:“再者,你怎知我们没有上疏?”
许阁老:“???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二人,要不是怕把两个老骨头打坏了,自己就要上手:“内阁就咱几个,背着我,你们有病吧!”
——
明慕离了武学之后,心中还有些闷闷不乐。
“本来今天能多逛一会的。”他想着这件事,和恋人说。
脱离了武学,外面的人不多,认得他们的也不多,所以在大街上缓缓地走着。
“既如此,陛下可否愿意陪臣去外面逛一逛?”任君澜握住了明慕的手,如此问道。
明慕歪了歪头,显然好奇恋人准备了什么东西,便点了点头:“好。”
马车之上,四下无人。
“刚才你怎么不说话?”没了别人,明慕蹭到恋人身边,预备说些悄悄话,“让你来,是想叫你提些意见呀。”
“再者,武学中的学子来自各方,假若你有推荐,可直接举荐去武学。”
明慕说起来还有些得意。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给自家人开个后门——若这些事都不能做,他干脆退休回家种田算了。
“臣刚才只是看呆了。”任君澜毫不掩饰,甚至坦坦荡荡。
“我就知道!”明慕颇有些骄傲,宛如获得了专业人士的认可,道,“武学是特地重新设计过的,结合了一下……”
“不是。”
任君澜等他说完,淡淡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武学,是因为你。”
明慕迟了半拍,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看呆了?
可是他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有什么好看呆的?
“我第一次见到小囝认真时的样子。”
在这样的时候,任君澜不会说别的词汇,而是更靠近了一些,声音很低:“很与众不同,像在发光。”
随后,他看到恋人的耳根缓缓地变色,从雪白细腻变成淡淡的粉色。
“……我、你……”明慕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澜哥会看……都能看呆啊!
“其实、其实也还好吧……”明慕只觉得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糊里糊涂的,“你,你离我远点!”
他不自觉的高声,任君澜顺从地离远一些。
“陛下?”外面阚英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继续。”
车厢并不很隔音,就是为了避免里面人出声时,外面的仆人听不见。
所以稍稍高声,外面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的速度平稳,并没有颠簸感。
明慕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恋人,害臊得要命:“在外面不要说这些话。”
“好,是臣错了。”任君澜认错认得赶紧利落,看起来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手却不老实地捏着明慕。
明慕感觉到了,也不动弹。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一直到了目的地。
为了保持惊喜感,明慕一路上都没问目的地,等马车停下,才看见面前是一条山路。
明慕疑惑地看向任君澜:“是这?”
“是这。”任君澜点头。
见小囝似乎疑惑不解,他道:“先年太祖迁都时,来到此地暂时休息,路遇山道,拾阶而上,见到了一间已经废弃的庙宇。
“而后在庙宇墙壁上题诗,一代代宗室维护至今,每逢新年,必要来此祭拜,以求先祖庇佑,并以此警示自身,不忘先祖创业之艰。”
他简短地解释几句,道:“祭祀之日,以元日为吉,礼部已经在准备了,如今先带你来熟悉。”
明慕点点头,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
就是元日要祭拜先祖,现在来踩点,防止当日不熟悉。
再者,既然是祭拜,山也是要亲自爬上去的。
明慕看了看这山的高度,只能说看起来还行,没有那种望山跑死马的惊悚。
但是……
约会带人来爬山。
明慕幽幽地看向任君澜,叹了一口气。
你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