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那救命老兵的感激,以及一种被战场氛围激发的、原始的凶性,猛地从他心底涌起!
“杀——!” 他发出一声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吼,不再犹豫,紧握战刀,跟随着身边那些同样面目狰狞、舍生忘死的同袍,向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狠狠劈砍而去!
他不再去想什么意义,什么哲学。他的大脑只剩下最简单的指令:格挡、劈砍、闪避、突刺!刀刃砍入骨肉的滞涩感,敌人临死前的惨叫,飞溅的鲜血和脑浆……这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切,如此……麻木。
不知厮杀了多久,敌人的攻势似乎渐渐减弱,最终,代表着撤退的号角声在天际响起。残存的敌军如同潮水般退去。
战场上,暂时恢复了某种死寂般的“平静”,只剩下伤者此起彼伏的哀嚎。
吴晟拄着卷刃更严重的战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铠甲内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他看着满地的尸骸,看着那些刚刚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此刻却已变成冰冷尸体的同袍,一股巨大的虚脱和悲凉涌上心头。
但他没有停下。他跟着一些还有余力的人,开始搬运伤员。抬着简陋的、不断滴落鲜血的担架,踉跄地走向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那里,是另一处人间地狱。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大量的医官和军医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们的人手和药材显然严重不足。缺胳膊少腿的伤员随处可见,痛苦的呻吟和惨叫不绝于耳。有人因为无法忍受剧痛而疯狂挣扎,有人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早已离去。
吴晟强忍着不适,将一名腹部被划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伤员小心放下。他看着那伤员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终于忍不住,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兄弟……为什么?明明知道战争会死人,会如此痛苦,为什么还要来战斗?”
那伤员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吴晟一眼,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道:“为…为什么?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说完,便因剧痛再次昏死过去。
吴晟默然,又走向另一名断了一条腿,正被医官包扎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咬着牙,忍着剧痛说道:“为什么?自然是保家卫国!我家就在边境!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国!国将不存,家焉能存?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守土保国,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胳膊中箭的老兵,闻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粗声道:“呸!大道理谁不会讲?老子没想那么多!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家里婆娘娃儿等着米下锅呢!参军有军饷,有官粮,至少能让家里人饿不死!这就够了!”
更远处,一个气息微弱,似乎伤及内腑的军官,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吴晟,眼神复杂:“没有人…天生喜欢战争…但,有些仗,不得不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和平…和平的美好,不是靠退让和祈求能守住的…是打出来的!是用血和命…拼出来的!总得有人…去面对这份残酷…”
吴晟怔怔地听着。
天职…家国…生计…守护…
一个个答案,简单,质朴,甚至有些粗糙,却无比真实地从这些刚刚经历生死、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普通士兵口中说出。他们没有高深的理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最本能的驱动力。
他默默地退出伤兵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战场边缘那片新开辟的、散发着泥土腥气的坟地。
无数新立的坟茔,密密麻麻,如同沉默的森林。大部分,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一个简陋的木牌,上面或许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或许,什么都没有。
无名坟。
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为何而死?他们的答案,又是什么?
吴晟站在一座无名的坟茔前,久久沉默。脑海里,王雨荷的悲悯,司芸香的理性,耿达的勇悍,天宇的决绝,玄玑道人的指引,以及刚刚那些伤员朴实无华的话语,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旋转、碰撞、交织。
战争的残酷,生命的脆弱,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但同样,他也看到了在绝境中爆发的勇气,为了守护而甘愿牺牲的担当,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战的无奈,以及那看似朴素却坚不可摧的信念。
没有唯一的答案。
因为参战的每一个个体,都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不同的处境、不同的信念走上了战场。
渐渐地,那纷乱的思绪开始沉淀,碰撞的火花开始凝聚。他眼中的迷茫如同晨雾般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洞悉了某种复杂真相的明悟。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见闻、所有的感悟,在内心反复锤炼。
良久,他猛地睁开双眼,眼眸深处,仿佛有历经战火洗礼后的坚毅与通透。他望着眼前的无名坟茔,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古往今来无数战场上的芸芸众生,用一种清晰而低沉的声音,自顾自地总结道,仿佛为这场漫长的内心挣扎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点:
“五者!”
“一者,战场杀敌,马革裹尸,建功立业,视战场为自己获取荣耀之地,置之死地而后生!如耿达、天宇之辈,勇猛精进,以战功搏前程。”
“二者,保境安民,不惹事亦不怕事,马革裹尸,青山忠骨!如那断腿士兵,心怀家国大义,为守护而战。”
“三者,养家糊口,或为生计!如那老兵,参军吃粮,只为让家人糊口,现实所迫,亦是动力。”
“四者,胆小怯懦,贪生怕死,或临阵脱逃,或意志崩溃,此为逃兵所为,战场之耻。”
“五者,敌国之细作,潜伏隐忍,伺机而动,然,亦是为自己母国而战!其行可诛,其心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