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吴晟带着那本密密麻麻写满字迹、仿佛还带着药塔清苦气息与沉重过往的笔记,回到了流云屿“渊渟”的议事点。他将众人召集起来,包括仍在为是否报名探查任务而争执不下的赵玄逸与清澜等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吴晟直接将笔记摊开在中央的石桌上,指尖划过那些以血泪教训凝结成的文字,沉声道:“这几日,我去了药塔,拜访了两位从前线侥幸生还的师兄,将他们用命换来的经验,记录于此。诸位都看看,或许对我们有所启发。”
笔记在众人手中传阅。起初,羽澜和素澜看得飞快,但很快,她们的速度慢了下来,俏脸上轻松的神色逐渐被凝重取代。锦铎一边看,一边下意识地摸着下巴,嘴里低声嘀咕着“别信任何人……身份要烂……退路……”,仿佛在评估每一条建议背后的风险成本与操作难度。赵玄逸看得最为仔细,目光锐利,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叩击,思考着如何将这些零散的经验转化为实际的行动框架。
清澜是最后一个接过笔记的。她阅读得很慢,逐字逐句,秀美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展。良久,她轻轻合上笔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赞赏,语气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吴晟师弟此番辛劳,所获匪浅。”她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这些经验,虽然质朴,甚至有些残酷直白,但确是亲身历险者用鲜血换来的真知灼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些来自他人的宝贵经验,正好可以填补我们目前在情报探查方面知识上、理论上的巨大空白!让我们明白,真正的潜伏探查是何等凶险,需要注意哪些致命的细节。”
她看向赵玄逸,语气恳切:“赵兄,你看,我们并非一定要亲身涉险,才能学到东西。通过总结分析前人的教训,借鉴他们的经验,我们同样可以构建起对这项任务的初步认知,规避许多显而易见的风险。这样做,无需我们亲身犯险,安全得多,同样能为‘渊渟’未来可能的情报工作打下基础。这难道不是更稳妥的路径吗?”
清澜的话,让羽澜和素澜都点了点头,觉得颇有道理。锦铎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学,干嘛非要自己去踩坑?还能省下大笔的……呃,我是说,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他差点把“抚恤金”说出口,连忙改口。
然而,吴晟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本笔记,脸上并无多少轻松之色,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忧虑。
“清澜师姐,话不能这么说。” 吴晟的声音不高,却让众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我同意这些经验非常宝贵,值得我们反复研读、谨记于心。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它们的局限性。”
他拿起笔记,指着其中几条:“与我交谈的两位师兄,包括笔记中提到的其他一些幸存者,他们大多并非逍遥虚原先培养的、系统性的专业情报人员。据他们所言,以及我从药塔其他渠道了解到的零星信息,宗门原先那套相对成熟、隐秘的情报体系,在安庆大战前后,因内部叛徒出卖和天冥殿的疯狂清洗,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许多真正的专业人士,要么早已暴露被杀,要么至今仍潜伏在天冥殿深处,无法联络,生死未卜。”
吴晟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能接触到的、这些用血换来的经验,更多是来自临时自发参与、或者被紧急招募、缺乏系统训练的修士。他们的经验,固然真实惨烈,但也往往零散、片面、且侧重于‘如何保命’和‘常见错误’。”
他翻动着笔记,举例道:“你们看,这里面反复强调‘警惕’、‘隐匿’、‘少说多看’,这很重要。但是,对于更关键、更专业的问题,却几乎空白。比如——”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抛出问题:
“如何建立一条绝对安全、不易被截获和破译的情报传递渠道? 是使用特定的法器?是安插死信箱?还是依靠某种秘而不传的术法?这里面涉及加密、时效、中转、反追踪等一系列复杂技术,笔记中只字未提。”
“如何进行有效的反侦察,识别自己是否已经暴露或被跟踪监视? 天冥殿必然有反谍高手,他们会用哪些手段?如何识别那些不易察觉的标记、阵法或灵识印记?”
“如何在目标内部发展可靠的内线或信息源? 单纯靠偷听和观察,能获得的核心情报有限。如何甄别、接触、策反或收买关键人物?这其中的人心把握与风险控制,更是深不见底的学问。”
“甚至,如何系统地收集、甄别、分析碎片化信息,拼凑出有价值的情报全貌? 而不是被假消息误导,或者忽略了关键线索?”
吴晟将笔记轻轻放回石桌,总结道:“这些,才是一套成熟、有效的情报体系的核心组成部分。而我们目前获得的这些‘血的经验’,更像是一份‘幸存者避坑指南’,它告诉我们哪里是悬崖,哪里有毒蛇,让我们不至于一进去就摔死或毒死。但它没有给我们地图,没有教我们如何在没有路的地方开辟道路,更没有告诉我们宝藏的确切位置和获取方法。”
他的目光扫过赵玄逸、清澜,以及其他人:“所以,清澜师姐,借鉴经验固然安全且必要,能帮我们避开许多明面上的致命错误。但若认为仅靠这些就能填补我们知识的‘空白’,甚至替代实践,那恐怕是一种误解。我们缺的,不仅仅是‘注意事项’,更是一整套我们目前完全不具备的、专业而系统的‘方法论’和‘实操技能’。”
吴晟的话,如同一盆混合着冰水的理智,浇在了众人心头。清澜脸上的些许轻松消失了,她再次看向那本笔记,眼神变得复杂。赵玄逸的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思索之色更浓。羽澜和素澜面面相觑,锦铎则挠了挠头,嘀咕着:“这么复杂?那岂不是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