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才能配得上刚刚所听闻的、这个国家沉重而黑暗的秘辛。
正如莫德所言,维尼尼或许并不可怜,若从那些曾被伊仕图格尔铁蹄践踏的无数亡魂与遗民的角度来看,如今的结局,甚至可称得上是一种迟来的“报应”。
那么,自己这个偶然卷入的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去评判这其中任何一方的立场与所作所为呢?历史的对错,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纵观漫长的历史长卷,不难发现一个可悲的循环。”莫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一台陈述客观规律的机器,“当存在共同的外敌时,人类总能暂时搁置争议,展现出同仇敌忾的团结。然而,一旦外部的压力稍有缓和,脆弱的联盟便会因内部的私欲而顷刻瓦解。即便面前的大餐,是由昔日同伴的尸骸烹制而成,他们也照样能……大快朵颐。”
莫德以最直白、最蔑视的口吻,赤裸裸地揭露了人性深处自私与残酷的底色。
陈阳感到一阵反胃,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这血淋淋的现实。
“因此,”莫德做出了最后的总结,其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律,凿入陈阳的认知,“世上唯一牢不可破的关系,并非基于道义或情感,而是构筑于永恒不变的利益之上的——互助。”
“所以,”陈阳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并确认着莫德的意图,“我们…...还需要协助希斯克利夫公爵,让他顺利完成这个…...计划。”
他的语气缺乏起伏,更像是在复述一个既定的结论,而非提出疑问。
“我需要…怎么做?”在莫德接连不断的信息灌输和那套冷酷“现实法则”的塑造下,陈阳发现自己几乎生不出任何反对的念头,只是被动地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莫德看着他略显茫然的状态,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
“你无需主动去‘执行’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当时机成熟时,你自然就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该站在哪里。”
“我那些同伴,他们不会再被卷进来吧?”
“当然。”莫德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受到惊吓的普通游客’——这个身份足以让他们提前离场。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在返回住处的路上了。”
陈阳稍微放下心。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暂时到此为止。”莫德做出了结束谈话的宣告。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块悬浮的奇特石头所散发出的能量光芒开始变得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显然其中的能量即将消耗殆尽,周围那绝对隔绝的屏障也随之微微波动起来。
“嗯…啊…好。”陈阳含糊地应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明显的钝感。
巨量的、颠覆性的信息如同海啸般冲击过他的脑海,让他的思维几乎陷入停滞,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后即将死机的机器,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和组织语言。
他罕见地流露出一种笨拙和措手不及的姿态,与平日里的表现判若两人。
莫德身形微顿,在即将踏入门前,侧过半张脸,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追加了一句,如同最终敲下的警钟:
“对了,或许同伴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但在某些情况,反而会成为软肋。有些人会不知所措,但我希望聪明的你,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陈阳此刻最敏感的神经——既是对他方才担忧同伴的回应,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情感用事,往往是最大破绽。
说完,莫德不再停留,利落地将能量近乎耗尽的屏蔽器收回怀中。他推开门,身影融入门外的光廊,却将沉重的寂静与思考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陈阳一人。
目送着莫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陈阳失神地站在原地,低声喃喃自语:“这件事……究竟存在所谓的对与错吗?”
他试图为自己纷乱的心绪寻找一个支点,开始在脑中罗列种种看似合理的借口: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的一切本就与我无关。
罗伊喀瑞亚的国王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拼命?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惹上无穷的麻烦。
就算我头脑发热想帮他,我又能做什么?去对抗莫德、希斯克利夫,乃至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势力?螳臂当车,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更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习惯……
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犹豫,试图将那一点不安彻底冻结。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手搭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却仿佛被钉住一般,迟迟没有用力按下。
最终,那份盘踞心底的道德挣扎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向体内的另一个意识发问:“陈影……你说,我如果就这样默认了……算不算是……在助纣为虐?”
他期盼着一个旁观者清的、冷静的分析,希望能借此厘清自己的思绪,或者至少……获得一点心安理得的依据。
然而,陈影这一次却并未如往常般给出直接的意见或剖析。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无论你最终做出何种选择,承担后果的人都是你。在这种决定道路方向的重大关口,你更应该聆听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而不是习惯性地依赖他人的判断。我总是帮你分析,你何时才能学会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可是……”陈阳试图辩解,“我知道无论我选哪边,可能都改变不了他们瓜分罗伊喀瑞亚的结局……但听完莫德说的那些历史,我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所以才犹豫……”
陈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反问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试图隐藏的侥幸:“所以你就又来问我的看法?指望我替你做出选择,或者给你的妥协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你和我操控的提线木偶又有什么区别?哪边的‘风’更强势,你就顺势倒向哪边,永远不去思考自己真正想站在哪里?”
陈影的话尖锐却一针见血。
陈阳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和询问,潜意识里确实是在寻求一种被动接受的许可,希望借陈影之口来消解自己的负罪感,从而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上那条看似更“轻松”的道路。
良久的沉默在心底蔓延。
最终,陈阳眼中那摇摆不定的光芒渐渐沉淀下来。
他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对陈影,也是对自己说:“我明白了。”
“我不想去做什么拯救无关者的圣人,也没有能力去改变既定的大势。我的原则很简单——”